“山猫……”温晴额上青筋暴起,两度被妖怪指认为山猫妖已经令她十分不爽,她黑起脸,大马金刀地走上前去,直铳铳地问道:“你就是独冉的女儿?里边那个,是你相公?”她故意将头歪了歪,看向门内。
“七妹,是谁来了?”屋里传来个低沉的男声,接着,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出现在视野内。温晴仔细打量了一遍,是人。
“你就是方文生?”温晴听见十世善人什么的,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十世善人对于妖族来说可是大补,怪不得先前那几只狐妖那般气愤。独冉的女儿称方文生为相公,也就是要保护他了,但她为什么后来又不顾一切要吃掉他?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你快离开这个女人,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景致一变,一切又都消失了。
温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再后来。她便出现在一个静谧的夜里,女子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的沉寂。还是那间小院子,不过那春挥已经有点旧了,也不知道是过了几年,又或者是十几年。温晴再次走进院子时,屋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个人来,一身洗得发白的书生袍,袖口手肘都结了补丁,那人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乍然看见温晴吓得一声怪叫,差点晕过去。
一名女子从屋里追出来,指着那男子的背影大声道:“方文生。我为了救你,不惜拿金丹来换你的命,你倒好。保住了命却忘恩负义!”那女子的发头斑白,脸恍惚多了几撇胡子,但最奇特的还是那张嘴,那是一张和兔子一般无二的三瓣嘴。当年的小家碧玉模样不复存在,面前的女子眼眼发红,半人半妖。吓得那书生瑟瑟发抖,见她追过来。竟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径自就拉住了温晴。
“女仙救命!我夫人要杀了我!”
“方文生,你含血喷人!你把金丹还我!还给我!”
“我不知道什么丹什么药,我不想死,女仙救命!我夫人是妖怪,是兔妖,你看那眼睛,那嘴!”
妖怪取出了金丹,只能靠药力维持人形,那兔妖已经尽了全力,但她却无论如何也变不回当初的样子,她一脸失望地看向昔日爱侣,撇了撇嘴,落下两行清泪:“我救了你,你不知感恩,我要与你缘续三生,你却说我要杀你,方文生,我们做了十几年夫妻,难道就连这点情份也没有?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方文生不回答,只是拉着温晴一直躲,口中叫着:“别,别过来,别过来!”
那兔妖哭起来,大声道:“方文生,你不敢说话了?当着外人的面,就变成哑巴了?什么十世善人?什么一生一世,都是假的,你要是姘我丑就直说!我把一切都给了你,还能漂亮成什么样子?我那么喜欢你,做什么都为着你,我不忍看你元寿将尽,不想与你分开,我、我做错了吗?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当初,我那时就该吃了你的!”
温晴终于明白了,兔妖在狐妖的嘴下救了方文生,人妖相恋,便冒着天谴结成了夫妻,十几年过去,方文生元寿耗尽,兔妖为了救下夫郎,竟以金丹补命,结果……方文生活过来了,却不肯接受半人半妖形态的妻子。男人不爱女人,有千万种理由,但这些理由叠在一起绑成一团,也未必盖得住真相,红颜易老,青春不再,连妖也逃不过这一劫。
后来的惨剧,几乎是不言而喻。
兔妖吃掉了自己的相公,却补不回自己的修为,她一次又一次迷失在噩梦里,渐渐地耗尽了元气。兔妖是真心喜欢这个人的,可是他又给了她什么?只是一无是处的名份?只是表面温存的呵护?也许,什么都没有。
温晴把方文生一把揪起,随手扔在了兔妖面前:“我帮你把金丹拿回来,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做傻事。杀了他,根本不值得……”
体内的灵力像沙漏般了转动起来,这个悲凉的梦境化成了一枚灰色的丹珠,随着碧色的脉流引向顶端,温晴似乎听到了沙沙的声音,从经络深处汇集而来,那置于顶端的叶片猛地张开,捧出的花苞掀开了一个角,里边的小猫慵懒地翻了个身,探出个耳朵尖尖。
枝蔓灼亮起来,往四面八方流蹿着绿色的光,原本空落落的丹田识海突然被灵力填满,肌肤之中有股难以抑制的力量蠢蠢欲动。
成了!温晴心下一片雀跃,果然还是吞噬噩梦最有效,简直是懒人修炼的最佳方法!看来这一趟受的窝囊气也还值得!她心满意足地消化着那个曾属于兔妖的噩梦。正要坐下来好好加固修为,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出了兔妖的神识,跟着一道黑气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跟着一道法华自头顶贯下,小屋被骤然肿胀的气流挤破,“蓬”地一声巨响,屋顶飞了出去,四面墙也都成了碎片。
住在小岛上的妖族听到动静,立即从周围赶来,却同时在离兔子窝五六十岁的地方遇到了一道屏障。
独冉干涩的声音从光壁里传出来。震得众妖两耳嗡嗡作响:“食梦貘,没想到在奇葩大陆还能碰上这等好东西!哈哈哈哈。上天果然待我不薄!”跟着一道黑气从他头顶激射而出,打了几个转,蓦地与那灰兔子周身的黑气扭成了一股,黑夜里现出一张狞狰的脸。却是温晴在梦里见过的方文生。原来那灰兔的噩梦并不是由心而发,而是金丹失却,邪气入体,不留神就被怨气缠住了。
小兔子远远地蹦过来,露出了口中的白牙,它大声笑道:“爷爷,我说了她不是猫!我说中了吧!”
独冉傲然道:“食梦貘身负食梦之能,要是能炼化它,将来不愁打不过元芷。”
光阵之外有妖族听到。不觉大惊失色:“食梦貘乃是妖族之王,怎么能炼化?兔老鬼,你疯了不成?”
独冉狂笑道:“一人岂可成王?也不看看她这修为。一个化丹期的小妖,也敢称王?我就是炼化了它,又能怎么样?”
温晴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满满的灵气从眼耳口鼻里喷泄出来,止也止不住。她心头一凛,不敢逞强。只能跌坐在原地打坐。方文生的怨念缠在她身上,将她裹得像个粽子,不时用阴森森的语气刺激她:“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是你……她明明就快死了……呵呵呵呵,不过没关系……你也会死,你会死得比她更难看……”
温晴像是被一双手托着,送进了一朵光泡里,那泡泡飘浮着,渐渐沉入了黑暗。
她竭力睁开眼睛,却见看虚空之中,有一点光斑越来越近,她居高临下,看见了一弯河流将光斑劈成了两半,人声嘈杂从里边传来,有卖菜的吆喝声,也有河岸赶鸭的啰啰声,有孩子拉着风筝在路上疯跑,也有长辈的叫骂,声声不绝于耳……泰江,蝴蝶镇……她回来了。
食梦貘可以化解噩梦,却解不开自己的梦。
温晴醒来时,还在柯家的那间厢房里,昏暗的视感令她有些怔忡,她摸了摸平板的身子,指尖按在了一排肋骨上。
十一岁的她,瘦得就像个猴子。
“小喵不会离开我的,她是我救来的,她的命是我的!”柯美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语声不大,却夹着罕见的暴怒。
“一粥一饭也是救命,我确实是他救的,但这话怎么这难听呢……臭小子!”她艰难地眨了眨有些酸胀的眼睛,想撑起身体坐起来,却怎么也拿不出力气,她很饿,可是却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和阿云去码头扛米袋,她人小力单薄,不小心就掉进水里去了,确实是柯美人和卞之云救了她。阿云……想起那张温和敦厚的脸,她突然一阵反胃。
“她的命是你的,说得好像你将来一定会娶她似的,你别忘了你自己是怎么求我的?美人,你的记性太差了……你早已是我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惹她?我可以做苦工,甚至卖身为奴来养活你,你给我的就是这样的回应?你喜欢她?还是觉得她聪明能干又好用?你这样的自私鬼,分得清心里所思所想吗?呵……”卞之云的声音不再温和,甚至在这清冷的夜里,听起来还有些凉薄。他说什么?他说柯美人是他的人?他说柯美人是自私鬼?她什么时候听到过这样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