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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在村庄最显眼的位置上,村子最高处房屋的青黑色为基调的飞檐下,刷着一块鲜红的标语,上面写着九个黑色的大字:没有正义,就没有和平。

这些,都是这个七十一岁老人的杰作,是他写给崇山村、写给中国和世界的名片。

没有正义就没有和平。说出这句话的王锦悌很谦卑,笑起来黑洞洞没有牙的嘴让他看起来更苍老。他生活得很贫困,大儿子智残,每天呆坐在门口,家徒四壁。但是从他空荡荡的堂屋里一眼望出去,就是那块鲜红鲜红的标语。细菌战诉讼让这个贫寒而普通的老人身上有了别样的气质:硬骨、尊严!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当中,战争受害者的个人权利从来没有得到过关注和伸张。个人权利和战争的苦难感受长期处于被漠视状态。细菌战诉讼让他们发现自己有权力去表达自己的感受,个人从来没有那么重要过。

义乌原告的觉悟之高,出乎记者的想象。在他们的语言表达里,你总能听到尊严、和平、人类这样的远非一个普通农民经常会讲的话。

这是一种觉悟,这种觉悟是从“我”出发的,而不是外在强加的,它是一种油然的喷发和表达,它出自于自我意识的觉醒,这种觉醒是一种力量,是中国民间稀少的珍贵的力量。

原告团秘书何必会把这种力量称为中国乡间的人权革命。他说,这场诉讼是场跨世纪的大诉讼,是20世纪末21世纪初发生在中国的大政治事件,诉讼带来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一场发生在中国乡间、普通百姓当中的人权革命。涉及的内容是民主、法制,个人的权力和尊严。这是中国社会发展必须跨越的一个过程。它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是长久的。

王选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带着中国的农民自己去争取权利,让细菌战受害者为自己的权利去抗争,她引导中国的老百姓走向国际,这样的工作在中国少有人做,而王选做了。她走到农民的家里,向农民们动员;她站在田野里,大声地宣讲和鼓动;她带着农民进城,到日本,到美国,到世界上更多的地方,让他们在世界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就是王选超越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地方。

王选带给中国知识界的冲击是长久而深远的。中国的知识分子和民众的距离太远,做具体琐碎事的人不多,投身这样的事业的人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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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能总用日本人的钱(1)

这是一个无法逃脱的悖论,王选常常被人问:到日本和日本人打官司,官司能不能打赢?打不赢为什么还要打?国家都放弃赔偿了,为什么还要打?

中国农村的老太太见了日本人就浑身发抖,她们的怀疑是根本的,发自内心的。她们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黑暗的日子。王选看到了,心里很难过。为了日本人的傲慢,王选和日本人争吵。王选也在做百姓的抚慰工作,那些她插队时常去家里玩的亲戚、老乡,见到了王选就安定下情绪来,他们不相信日本人,但相信王选,王选的话让他们放心。

“打了那么久,又不赔,就不要打了嘛!”好多人有这样的想法。

“对细菌战诉讼意义的认识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打官司磨出来的,不去打这个官司,不把中国人的苦难拿到世界拿到人类历史上去进行比较,怎么会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王选说。

在多次回答这样的问题之后,王选会变得不耐烦:“你问这样的话就是无知!谁是输赢的最终评判者?仅仅是日本法官吗?因为注定要输,我们就可以不打吗?!”

但是打下去谈何容易?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诉讼。8年,40多次开庭,每一个原告到日本出庭一次的费用大约是1万元人民币。义乌的细菌战诉讼全部都是民间自发行为,这就意味着每一个原告出庭要自己掏费用或者到社会上去找赞助。

王选和王培根在义乌动员了他们所能动员的全部资源,学生、朋友、部下,年年都要去做筹资的工作。“年年如此,大家都受不了了,一开始大家给钱痛快,后来也就难了。”

这笔数字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就连王选的母亲都受不了了,一开始王选回国经常住在母亲家里,后来母亲对王选说:“你不要住我这里了,你住一个月,电话费就要3000多块,我怎么能受得了?”

2003年11月,王选应一家网络公司之邀到宁波商谈捐款,可结果是现场筹款不足2000元。本来按计划将与100位企业家具体商谈筹款事宜,并商讨成立一个日常性的机构来处理各方捐款的,谁知到现场的企业家寥寥无几。开设在《浙江日报》的捐款账户的进账虽然有1万多元,但其中的1000多元是宁海中学的数百名学生积攒的零花钱。

一次王培根和王选在义乌筹钱,到了一家单位的三层楼前,王培根说:“我上不去了,实在不行了。”他的严重的哮喘犯了,三层楼都是畏途。王选架着他上了三楼,要了万元,给三个原告凑了路费。

王培根记得,第一次筹款筹集到的是7万2千元,这是从200户(个人或工商企业)集来的。几个人分了工,一家家地跑,50块、100块。“凑一个人的飞机票是很难的。”王培根说。如果情况好,一次筹集10多万元,但这也就是一次去日本开庭的花费。

尽管很艰难,王选还是给原告团讲,我们不能总用日本人的钱。日本提供的赞助也是市民团体的人到处化缘来的,诉讼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能总依赖别人。

2005年7月19日,二审宣判,需要更多的原告和支援者去日本,王选在4月底就前往义乌筹钱。此次的目的是组织一个50人的声援团,前往日本。为了让义乌人能够痛快地前往日本声援,声援团被设计成声援之后变成日本经济考察团。组织者们用心良苦,如果只是声援,可能组织的难度就更大一些。

一个人去日本的费用是1万元,剩余的部分赞助给原告们。原告们多数是农民,他们的费用必须靠社会捐助。

《浙中新报》、科普协会等单位,请来了义乌各行业协会的会长、大企业家,金华市人大主任参加,义乌市的副市长特别强调自己不是以政府的身份出席的。义乌市府很支持,但不便于出面。

“这场抗战现在到了最后时刻,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就看在我这么多年辛苦奔忙的分上,请大家帮帮忙。你们作为声援团去日本,是代表中国商界的态度的,你们去,我会觉得有支撑。”王选先作了一个动员。

“看在我王选这么多年辛苦奔忙的分上……”这话让人感到某种酸楚。会场有了片刻的沉默。王选开始讲形势,先说这次可能还是败诉。会场一下子变得很静。

王选接着说:“这次败诉,我们就到联合国去。因为细菌战是掩盖着的,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我们拿到联合国就是要让联合国知道曾经有这样的事实。我们要自己整理出这段历史,我们自己不搞别人怎么能知道,怎么会同情?我们应该向日本人学习,他们广岛原子弹受害,整理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钱多文化高,更重要的是他们重视,搞得好。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声音。……细菌战是历史的真实,是人类历史上很重要的事件,只有我们的声音传达出去,被听到了,第二步才能去讨回公道。我们要知道自己的使命,要拿出义乌人的形象。我们这件事就跟打仗一样,我们手里没有先进的武器,但我们在创造条件,在拼!仗不可能一下打赢,要一步步来,打官司也一样。……日本人赔款对我们来说非常非常不重要,我们是为了我们的尊严。……现在是大家出力出钱的时候了。”王选再一次重复这句话。

《浙中新报》的总编当场表态:当百姓的媒体为百姓说话,义乌的诉讼我们义不容辞。参加声援出钱的企业,我们会用专门的版面来宣传企业的品牌和形象。

我们不能总用日本人的钱(2)

接着金华市人大主任发言,他说:“我不方便去,但我会让我的老婆去。对我来说细菌战是国耻家难,切肤之痛。”在细菌战当中,他的家里9天之内死了6口人。最后家里的死人都没有人埋葬。

原告张曙发言说:“我们条件不高,带着方便面去就行了。为了中华民族的耻辱,我们不站出来对不起祖先,对不起民族。这一次我们一家6口人去。老婆、4个孙儿孙女,我要让子孙去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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