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星 23 May 2005 23:53:42
王选回信说:
举一件事为例,你也许会明白疲劳是哪里来的。
1998 年 9 月 ,我妈、弟弟、弟媳三人帮我把几乎彻夜完成的介绍原告团活动和诉讼的资料 80 份复印装订好,我就背着上飞机去长春参加国际学术会议,这对我来说是第一次。为了给原告团和诉讼搞“营销”,所有的费用当然都是自己的,还缴了 100 美金会费。那时候 100 美金比现在多多了。为了履行民主程序,我把资料如数从旅馆全部传真给常德。
在那里第三次遇到哈里斯,前两次在美国。他告诉我:“吉林人民出版社说:‘《死亡工厂》中文本出版了,日本人就不来投资了。’所以书不能出。”
美国加州大学教授谢尔顿·哈里斯的《死亡工厂》是一本全面揭露细菌战和美国日本联合掩盖细菌战的书,英文版出版于1994年,日本也翻译了这本书。王选在日本找人将这本书翻译成中文,愿意来做的人很难找。后来徐兵最早承担了翻译工作,刘惠明也被强拉了进来。有一段时间刘惠明身体不好,想退出,是被王选逼着坚持了下来。
翻译工作进行了半年多,最终这本书在国内出版。这是迄今为止揭露日本细菌战最深入、在国际上影响最大的一本书。
“哈里斯还是写得很客观。记得我当时翻译这本书里的悲惨的事的时候,沮丧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些被关押用来做实验的中国俘虏的故事,总是让我痛苦无比,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茫然的水面上的折叠的纸船。”王选说。
2000年初,经上海学者介绍了一家出版社,终于愿意出了。徐兵翻三遍,王选从头到尾改了三遍。四个译者中三个是留学日本的,还懂英语。王选改的时候是对照英文版和日文版一起改,三国语言一起弄。这部书,不熟悉细菌战的人还翻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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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少学术上的后援(2)
“我的弟媳每天帮我把修改得面目全非的译稿送到打字店,然后再取回来,我再在上面改一遍,然后再由她送下去。打字费都要比稿费多得多。”王选说。
2000年10月,书总算出来了。但是出版社原来准备媒体宣传报道,但临时又变了,一大堆的海报就那样扔在出版社的地板上。一位译者要稿费,不要书,于是王选就自己掏腰包,把稿费给他。因为出版社只给了王选一大堆书。
不过王选觉得自己总算有了一个关于细菌战历史的文本了,她在向世界说的时候,有了精神的扶持和依靠,有了学术上的后盾,不用自己全部从头说了,也可以不用担心别人怀疑她所说的真实性了。接下来,王选就是背着大袋书,提着大箱书,到处去讲,把书送给别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地跑。所有见王选的人都有一个强烈的印象,就是一个小个子的女人,背上背着一个包,手里拖着两个包,包比人大。
“今天在东京召开了一个‘战后60年’与被害者一起清算日本过去的国际###。 ”王选写邮件向张连红说,“韩国来了两个议员,台湾两个,菲律宾一个,日本四个。中国当然一个也没有。我是不去也得去。在日华人当然也是一个没有。各国都是NGO的身份,只有中国没有。各国都有基金,唯独中国没有。我自知不算是什么东西,但为了中国的受害者,也只有混到有东西正式出来为止。韩国已经通过受害调查法,连菲律宾国会,都在市民团体的强烈要求下,对慰安妇采取救济措施。直到目前为止,在中国,精英一讲中日历史问题就是国家关系,或者似是而非的什么主义,几乎不提受害者。连愤青都尽管把受害者扔在脑后,痛痛快快上街游行喊口号。上回我在南京大学给学生演讲后,居然还有学生愤愤不平地问我:你说不是为了仇恨日本人,那为什么要搞历史调查呢?”
什么都没有。没有同道,没有身份,没有基金,没有相关的法律、制度支持。王选注定孤独。
“如此快速的脑子,如此纤细的感官,如此敏感的神经,如此简单的头脑,如此单纯的性格,如此急躁的品性,这样的人,本来活在世上就累,再如此波起浪涌,我要是不‘铁’着,哪里撑得住?早就散成细沙,随风而去,悄然入荒漠了。十年一场官司,许多衣服顾不上穿,连看一眼的功夫和心思也没有。现在翻出来,真有‘天上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王选说。
“我劝王选不要做职业革命家。”记者在采访中国社会科学院《抗日战争研究》总编辑荣维木时,这位和王选来往多年的学者说,“我多次这样劝王选:生活是生活,事业是事业,不能把细菌战搅进自己的生活。”这位年长的学者,说话的节奏很慢,但作为旁观者,他对王选的生活不可谓了解得不深。职业革命家意味着对自我的完全放弃,对生活的完全放弃,完全的牺牲和献身。
王选的丈夫说王选就是一个职业革命家。他说:“别人也爱国,也搞细菌战,但人家是8小时的,或者10小时,再厉害的加加班也就是12小时。但王选永远是24小时,除了细菌战,她没有别的生活。……我是中国人,也认同这件事,但认同不等于是百分之百,认同并不意味着把生活的全部都搭上。”
王选在她一生中最黄金时期投入到细菌战的诉讼与调查中,长期浸淫于极端的情感当中,对王选来说是件残酷的事。但王选的命运就是一个职业革命家。在这场21世纪初最大的国际人权诉讼当中,王选没有退路。“她从一个具有民族感情的学者,已经成为维护人类和平的人道主义者、国际主义者,她就是一个职业的革命家。”何必会说。
在王选的家里,有一盆花开得很茂盛,是一种并不名贵的草花,开出白色和淡紫色的喇叭花,花开了满满一盆,王选把它摆在客厅中央。
王选的丈夫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盆花,他说:“她总是开得很努力。”在记者听来,这是一句双关语,一半说花,一半是说站在花旁的王选的。“的确,她做任何事情都特别的努力。”
一句简单的话说尽王选。这样的话,只有和王选如此亲近如此熟悉的人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活生生地被塑造成坚强(1)
2005年5月16日下午,上海梅陇车站。王选一大早从南京赶到上海,回家拿了衣服,再从上海坐火车到杭州,从杭州坐大巴到义乌。这是王选走了无数次的路。她知道这是最节省时间的一种走法。这一次她要到义乌去做二审判决前的情况汇报,还有动员和筹钱等一系列的事。
到了家,没有家的实质生活,在家的时间远远少于在外面的奔波,这就是王选的生活状态。这一天是丈夫来火车站接的她,两人一起在外面的小饭馆里吃了饭,王选又要上路了。
这之前的三天,她在南京师范大学完成了《南京1644细菌部队调查》的最后定稿,完成了译作《黄金武士》的最后校定。在这之后她还要去日本。
奔忙。这就是王选的生活状态。
在去往杭州的列车上,王选说,她的脚上有一双红舞鞋,她爱这红舞鞋,于是就穿了,但只要穿了,就要不停地跳、不停地舞,永远都不能停止,直到累死。也只有到死的时候,才能脱下那红舞鞋。
这红舞鞋,就是细菌战诉讼。
在这之前,王选不是这样的。王选的丈夫说:“王选以前有时候很静,并不那么善于表达,也没有表现出来有什么领袖气质。她只是比一般的女人更多地关心政治,关心大事,喜欢学习。细菌战诉讼完全改变了她,把她另一面的东西挖掘了出来,并且扩大。她以前在众多的人面前讲话会脸红的,现在她完全是一个世界级的演说家。是细菌战诉讼改变了王选。”
北京律师孙靖对王选的最初印象也是如此。她第一次见到王选,记得王选的样子很“羞涩”,吃饭的时候,总是玩弄自己长长的辫子,拆开,辫起来,再拆开,再辫起来,并不是十分爱说话。但是现在,你再也看不到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