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酒龄很长,但当了医师以后,也许是基于工作需要,平时他是滴酒不沾的。然曾几何时,他开始贪恋杯中物,不分昼夜地保持著酒性附体的状态。酒于他已经不是可喝不可喝,而是非喝不可。
当酒性发作时,他脑中那飘怱迷离的疼楚可以慢慢被淡化,臻至一种完全释放或暂时被掩饰的境界。
虽然酒醒之后,可能有一波更剧烈的揪心痛楚等著他,但是至少这让他清楚意识到,他不仅有一具皮囊,还有一个灵魂。
仅仅十分钟之前,他刚完成第七趟的北台湾之旅,只为了寻找那个不告而别的她。才踏入家门,原本近三分之二瓶的白兰地已涓滴不剩。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明白他对她的爱究竟有多深,没有人明白这个女人何以会成为他生命的焦点,让他爱得欲语无言,让他把她搂在怀里,一颗心却失落得像经年尘封的信夹。
他又从酒柜里拎出一瓶起瓦士,将酒杯倒得半满。举杯端至唇杯,却又重重的放回茶几上,因为琥珀色的汁液上浮现出伊人的身影,让他心头一颤,酒意于刹那问全醒了。
他霍地起身,来到那熟悉的房门外,喀喳,沉睡中的门呀地张嘴打著哈欠,迎面扑鼻的是一股淡淡的馨香。
“你真的不回来了吗?”嗅闻著依旧回荡于空气里朱邦璇的味道,刚易在心底无声地喟叹著。
信步走到床前,朱邦璇离开后,他严禁阿琳上来打扫这个房间,以便保留它原来的模样,方便他睹物恩人。床上仍平整的摆放著那套他送给她的睡衣。粉紫色的衣摆因窗外的冷风微微地飘扬著,仿佛一种无声的招唤。
他弯下身子拎起睡衣,手指轻柔地摩挲著,接著放至鼻翼下,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气,心情蓦地快意飞扬,但只短暂几秒钟,他就陷入无边的沉痛深渊。
偶然问抬起头,见刚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旁,茫然的双眼怔怔地俯视著他。
有那么一下下,刚易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恢复视觉了。
“是刚易吗?”他疑惑地问。“我听到一些声响,定过来瞧瞧,摸见门没关,就直接走进来了。”
刚易揉了下太阳穴,疲惫地阖上双眼。“都快两个月了,你想她上哪儿去?”
“不管她在哪儿,你都必须尽快将她找回来。”刚牧将讳莫如深的面庞转向落地窗,“她没带走分毫你给她的酬劳,万一一时又找不到工作,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我已经找遍了半个台湾。”
“也许她到南部去了,”刚牧说:“如果她有心躲你,断然不会留在台北。”
“她为什么要躲我?”他又不是洪水猛兽。
“因为她爱你。”
这更说不过去,天底下有谁是躲起来表达爱意的?刚易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惶急忧心,之后失望愤怒且气诿,直到现在的无语问天,中间的诸多转折和交战,相信刚牧是不会明白的。
“万一她爱的不是我呢?”
“混帐!”刚牧气急,伸手擒住他的臂膀,“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现在我总算了解,为什么璇璇要不告而别了。你、你根本不值得她爱。”
砰一声,刚牧将房门关上,手上的拐杖在地板上发出沉笃的声响。
刚易仍呆坐在床沿上,回想著他和朱邦璇之间的种种,有些感受是旁观者无法体会的。
人总是不断从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一扇门通过之后,砰一声关上,就回不了头。
也许,他和朱邦璇之间就将这样无疾而终,是他亏欠了她,但只怕一辈子都还不了了。是的,她是有心躲起来不让他找著的,她是铁了心不要跟他好了。她不要再当个好欺负的乖女孩,供他予取予求,招之即来,挥之则去。她一定不知道,她用了最温和的方式,却给了他最严厉的惩罚。
去把她找回来!心底对他发出深沉而强烈的呼唤。去吧,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的人,否则他这具空有躯壳的皮囊,哪还有其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入了秋的东台湾,天气一样热得人头昏脑胀。
中秋过完,紧接著到了九九重阳,这天早上,胡妈妈笑咪咪的叫醒镇日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朱邦璇,要她陪著一起到庙里拜拜。
胡妈妈准备了三牲四果,全部放进一只漆成朱红色的竹篮子里。
平日里香客并不太多的昆慈堂,今儿颇为热闹。朱邦璇帮忙把牲果放往供著诸神诸佛的神桌,两眼下意识地盯著法相庄严的菩萨发楞。
一种肃穆又哀伤的情感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