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尴尬地缩回手,问她:“你这是怎么啦?”
“莎拉,”萨克叫了她一声,介绍说,“这是夏,兰迪摩亚的骑兵团长。”
“很高兴见到你,我叫夏,是这里花妖精的首领。”他笑了笑,又重新伸出手。
但莎拉仍然不动,紧闭着嘴唇,好像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她的目光警惕,慌张,从一双双盯着她看的眼睛之间游移。她能够听到他们的心声,假如她再虚伪点,忽略自己的良心,她大可以若无其事地握住面前这只手,安然地待在这群人中间,和他们有说有笑──但她做不到!
这些异族人开始窃窃私语,皱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互相询问,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这位古怪的巫女,他们所知不多,无从猜测。
萨克也察觉到了莎拉的不对劲,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柔声说:“别担心,爱兰格斯的红眼珠已经不存在了,她看不到这里,所以你不必为大家的安危担忧。”
莎拉摇摇头,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啊!如果你是怕连累我们,那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你也太小看我们啦!”一旁的牛头人首领杜拉姆笑声如雷,两条粗壮的胳膊在空中使劲挥舞,呼哧呼哧作响,赢得了一片掌声。这样一来,杜拉姆更来劲了,跳到莎拉面前大声说:“来吧!红巫女,和我们在一起,共同反抗爱兰格斯的统治!我们这里的人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聚集起来的,我们要用革命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自由的可贵!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种族,各自都有各自习惯的生活,几百几千年来都是如此,绝不可能服从于一个人类的统治,更不会屈服于暴力和野心!所以我们需要你,命运的女神,请和我们在一起!”
“对,对!我们需要你!”众人跟着喊,牛头人激昂的宣言顷刻间把凝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战士们欢呼起来,好像莎拉已经答应了似的,好像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一样。
莎拉咬住嘴唇,两只手绞在一起,止不住颤抖。
萨克蹲下身说:“莎拉,说些什么吧,呵……看在大家那么热情的份上,抬起头来好吗?我知道你也许担心自己没有魔力,帮不上什么忙,但你只要──”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目光诧异地望着莎拉,她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她那始终抿紧的嘴唇这时张开了。
“你们知道什么?!”
莎拉激动地站起来,一声大喊打断了众人的欢呼,声音顿时嘎然而止。
“别叫我‘巫女’,好像你们有多了解我似的!”她用颤抖却清晰的声音说,“命运女神?你们是这样看待我的?你们不曾走过我的路,不曾经历过我的痛苦,哪里会明白我的心情!”
她咬了咬牙继续说:“别指望我会加入你们,别做梦了!我根本不是什么见鬼的巫女,我只是一个,长得和爱兰格斯相像的行尸罢了!和我待在一起可没什么好处,我曾亲手杀死了我所爱的人,害死了和我接触过的朋友,我的心里住着魔鬼,留神点,它会毫不留情地把你们吞噬得一干二净!”
“莎拉,我的天哪……”萨克说,想阻止她。
“还有你,萨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也参与了──不,或许你还领导了反抗联盟军的组织?”莎拉转向他,气愤极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说什么坦诚相待,答应我永远不隐瞒任何事,到头来还是满口谎言!你说需要我,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我的外貌,我的声音,我那第十七代巫女的身份?还是我这具破败不堪的、没有生气的躯壳?”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沉寂,没人敢出声──萨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莎拉……”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外头来了人,夏发出“嘘”的警告声,走出矿洞。
夏很快折回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弟弟比诺,负责探听情报的侦查工作。牛头人首领杜拉姆立刻关切地走上来,同样担忧的还有树人首领阿尔切和黑妖精姑娘班西,除了夏,就属他们和萨克最亲近。
萨克请求班西把莎拉带到矿洞深处去休息:“莎拉,你很累了……我们明天再谈好吗?”他抚摸她的头发,不舍地拉住她的手,把它交给班西。
在那一刻,他悄悄叹了口气,然后振作精神倾听花妖精比诺的报告。莎拉低着头,刚才的情绪失控让她的双腿发软,只能依靠班西搀扶才能走路。她听到身后比诺用尖细的声音说,北部的人类主城将是爱兰格斯的下一个目标,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心里便有一阵说不出的痛苦。
战争、战争,她痛恨极了!她原先还只是讨厌彼此伤害,害怕有人在她面前死去,现在则是极端厌恶了!她不明白的是,萨克──他是那样爱好和平,向往自由而平凡的生活,这样的人怎么会参与到战争中去呢?
走到矿洞深处,莎拉才发现,这个矿洞实在比想像中要大得多。擅长改造房屋的树人把它分割成了无数个小房间,呈叶脉状分布,彼此之间由狭小的通道相连接。班西把她领到自己床边上,踢开瓦罐,挪出足够大的地方让她坐下。她显得怒气冲冲,脚下太使劲,踢破了一个罐子,“哐当”一声,把床上的婴儿吓哭起来。
“班西小姐……”莎拉嗫嚅地叫她。
“别叫我小姐,我不是小姑娘了,而是这个孩子的母亲。”班西抱起婴儿,心情烦躁地哄他入睡。她的皮肤乌黑,因此眼眸显得格外亮丽。
“那么班西太太……”
“还是叫我班西好了!噢,天哪!”她敲着额头,皱眉说,“对不起,我不该发火,可我忍不住!”
“你在生我的气。”
“不是。”
“你是!别否认,我知道。”莎拉盯着她,“可是我不会道歉,我刚才说的是事实,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都会照我说的做。”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遮蔽了你的眼睛,噢,坦白说,我认为你太不识好歹!”班西低声说了句抱歉,又急匆匆地吼出来,她大概不太擅长控制音量,说起话来像钢珠滚落在玻璃上,劈里啪啦的。
她直言不讳地说:“萨克里菲斯先生,他是个英雄式的人物,不止我这么想,夏、阿尔切他们都这么认为,我们尊敬他,就像尊敬一个领袖。倘若你以为是他怂恿我们革命,那就错了!他始终声明自己是一个圣疗师,普通的白魔导士,他所做的仅仅是治好我们的伤,给我们吃的,提供我们住的地方,不求回报地照料我们而已!噢,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拯救了我们!可是当我们一致请求他留下来当阿斯贝的首领,反抗爱兰格斯时,他却拒绝了。知道吗?那都是为了你。他从不在这儿过夜,哪怕再劳累,他都会回到你们的家。他什么都不告诉你,是啊,他一直犹豫,这几个月来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苦恼──这是为什么?你难道从来没为他考虑过?”
莎拉挺直了腰,表情僵硬,她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却又被班西打断了。
“等等,听我说完……噢,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对一个巫女大呼小叫的!”班西又羞又急,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可是,红巫女,我班西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禁不住想替萨克先生抱屈──他是这样爱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爱,结果却遭到你如此无情的冷嘲热讽,噢,真叫人心里难受!”
她丢下这句话,心里大概慌张得厉害,把婴儿塞在莎拉手里就急匆匆走出去,只留下不知所措的莎拉,和一个咬着手指头睡觉的孩子。
“唉,你的母亲,还真是火爆脾气,你说是不是?”莎拉捏了捏婴儿的尖耳朵,噘起嘴,使劲忍住胸口的酸楚,“她说得不错,可她不了解啊!没有人知道,连萨克也不知道,我身体里有个可怕的怪物,总有一天,我会伤害你们啊!”
没错,我不该责怪萨克,我要向他道歉,可是又有谁来体谅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