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动。我终于忍不住再次发问:“天佑,咱现在走到哪儿了?”天佑低声说:”黄泉大道。”“啊?!”我嘴巴张得老大,“什么叫黄泉大道?”
天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也没理我,怔怔地看着前头。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头儿,你听到什么没?”我支起耳朵仔细听,似乎有依依啊啊的声音,断断续续、颤颤巍巍,极像垂死者窒息前从喉咙发出的那种低吟。左右寻找,却又辨不清声源在哪里。
忽然“咣”地一声,驱走了所有琐响。天佑倒退半步撞在我身上,我警觉地端起枪:“什么东西?”离我们不到三米远的黑暗里“噌”地闪出一个人,侧影看上去有点熟悉:白发斜扎、胡须蓬乱、脚穿一双草鞋,腰缠一副褡裢,左手执一阴锣,右手握一木槌。
原来是那个赶尸老道!我乐了,同时纳闷不解:他怎么会在这里?刚要上前打个招呼,天佑把我拽住了:“别过去!” “为什么?”我心里想:“不会是幻觉吧?”正犹豫间,老道的脸转过来了。
那一刻,我身上的血液几乎凝固:老道的眼睛没有了,五官支离破碎,脖子已经腐烂,胸前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乌血从袖管流出,顺着木追往下滴落。他冲万分惊诧的我们诡秘地笑了笑,“咣”地敲了一下小阴锣,拖起僵硬的步子朝前去了,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里。
第六十四章(噬肉藤萝)
“他死了。”天佑皱着眉毛,脸上的担忧愈烈。
我心里更是没底。马亮的本事我领教过的,照说,他爷爷更应该“非同寻常之辈”,即便没有脱胎换骨成仙得道,也是位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如此诡谲之地,他尚且丢了性命,何况手段平平的天佑和毫无“法力”的我呢?
马亮爷爷的死固然叫人惊诧,为何出现在这里就更加令人费解。如果说是阻止我们身犯险境,他应该有很多机会,却一直不曾与其谋面。另外,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推测,其死亡时间应在三天以前,而我们满打满算进入这条隧道还不到48小时。还有,他明明已经死亡,竟仍在到处行走,究竟感染了鬼子的病毒还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控制?
我猛然想起初次见到马亮爷爷的情景,当时怀疑他掌握了很多秘密,只是不愿说透,我还怀疑,他和他的先祖都是有来头的人,否则不会平白无故世代袭成,住在荒山野岭跟死尸打交道。
后来误闯囤尸之地,发现那里的汽油灯,不久又在马亮家的洗澡间看到一双染血的千层底。想着想着,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没藏讹庞、深山隧道、黑匣子、铁壳坟、绢绫血书、西夏宝藏、三扇石门、飘渺之城、日军基地、七号档案,这些貌似孤立的事件背后是否存在有必然联系?
我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子音乐打断。在这种诡异莫名的地方忽然响起手机铃声,意外和恐惧自不必言。我和天佑对视片刻,虽明知声源来自别处,却还是不自觉地摸出背包里的手机。
由于没有信号,我们早就习惯了无人打扰的沉静,相当长的时间里,几乎忘记身上还有这类现代工具的存在。天佑的手机屏幕仍是黑的,浸水之后就没再开启过,我的西门子sx65处于待机状态,信号照旧一格都没有。
铃声持续鸣响,听起来急促而烦躁。我们循着声音绕过一个弯,看到有个人背对我们席地而坐,身子歪靠在左侧的石壁,头向下微垂,双手摊在膝盖上,捧着一部波导的翻盖手机,蓝色的屏幕随铃声一闪一闪。
走近我才看清楚,他的手机同样没有信号,嘀嘀作响的是某条备忘录发出的提醒。跟预想中一样,那个人已经死了,也是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像被什么利物割得支离破碎,衣衫褴褛,肢体裸露的部分呈明显腐烂状。
这个人我认得,他不是我们局里的,见过几次面打过招呼,只知道他在一家软件开发公司上班,跟皇甫敬私交甚密。在我住院期间,皇甫敬曾派出几名亲信化装成考察队的模样进入贺兰山,大概想从隧道里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结果一个也没见回去,而那帮亲信里就有他。
他出现在这里我并不觉得奇怪,可跟赶尸老道一同出现就有点不对了,这绝非“凑巧”或“偶然”所能解释得清。我不想牵强附会无中生有,但事实在一个劲儿地朝那个方向发展。它迫使我做出一个“疯狂”的猜测:马亮的父母就是我们执行押运任务时在贺兰山下遭遇的修车老板,包括赶尸老道在内,他们马家与皇甫敬以及所谓的幕后真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制造爆炸案、夺走芯片、挥师贺兰山是他们提前设计好的阴谋,并由高大全和曹阳做内应,一步步按照他们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展,不料想,其中某些环节偏离了既定的轨道,一些不该被发现的证据接二连三为我们所掌握。为避免弄巧成拙罪行暴露,他们在来不及修改计划、调整方案的情况下,采取冒险行动,试图亡羊补牢或临机应变,结果欲盖弥彰恰恰露出马脚,而且一帮人全死在这里。
忍着腐臭,我在他身上粗略翻了翻,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最后在其右臂上端发现一块灰青色的图案,是八脚蟾蜍,看来,他跟宁小川身份相同,也是共济会在枰州的成员。事实证明,共济会不单与萧院士往来密切,跟皇甫敬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往前走出没多远,又发现两具尸骸,均为男性,一个是生脸,另一个有点熟悉,大概有过几面之缘,他们都是皇甫敬的亲信。天佑似乎对其也有印象,恍然间猜到了什么,有些气愤地对我说:“大头儿这是什么意思?明摆着不是不信任我们嘛!”
对于皇甫敬,在没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想盖棺论定,尤其对萧一笑之外的人,说多了徒劳无益,因此含糊着应道:“大头儿深谋远虑,不管做何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别瞎猜。”天佑还想说些什么,见我摆了摆手,遂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那二人交叠着伏在石阶上,死状相同,都是眼睛被挖去,只留下两口人的血洞,但脸上的表情并无太大扭曲,倒有一种超脱痛苦和恐惧之后的释然。
“黄泉大道”抵达尽头,眼前是一堵黑糊糊的石墙,在手电光下,墙面似有影影绰绰的画面。我凑近去看,见那画面全由错综复杂的人体构成,个个鲜活生动,像拿剪刀沿照片的人体轮廓剪下来贴到这里,但又有那么一点点立体感,仿佛将真人装裱在了里头,诡异的是,那些人全都没有眼睛。
我终于忍不住动手摸了摸,心跟着指端的触感一起凉了:那不是浮雕,也不是壁画,而是脱去骨肉的人皮!其中有个人看起来颇为熟悉,好像我的冷汗啪嗒啪嗒从额头落下,虽然没有眼睛,但那微微翘起的鼻子、饱满厚实的嘴唇,还有那略带错愕的神情分明是我自己!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萧一笑、陈默、天佑、高大全,以及死去的小佟和小邓,后者窝在一个角落里,边拿细麻绳缝合自己支离破碎的尸体,边抽抽答答地哭泣。
我忽然跟发狂了一样,举起枪托照石墙猛砸,天佑忙上前拦住我,嘴里不住地说:“是幻觉,都是幻觉。”就在此时,脚下猛然一空,我们俩开始往下坠落。
长达四秒钟的直线下坠,仿佛从一个世界坠到另一个世界。“噗”地一声,我们落进一片松松软软的物体间,凭触感那应该是一大丛植物。尽管如此,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差点让我们七窍出血、五脏崩裂。
拿手电四下照照,到处都是血红色的藤萝,每个枝节生有螺旋状的触角,巴掌大的叶片层层叠叠甚为繁茂,间或开出一朵朵粉紫色、极像人类头骨的小花。
如此黑暗、缺乏土壤和养分的地下空间怎么会有植物?我顺着其中一条藤萝查找其根系所在,最后发现它竟是从一具骷髅的眼窝里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