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因素缠绕,增添复杂度
在回台湾前,我就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这是一个烫手山芋,怎么做都有人会批评的。蓝军要我回来,绿军说我是蓝军大选时的“纽约连宋海外后援会”的荣誉主席,所以我可能会偏袒国亲这边……还有人质疑我和中国大陆的领导人及公安部门的关系很好,一定会偏袒大陆,不会讲是中国大陆派人来的。也有人怀疑,我和当局的正、副领导人及许多民进党当局的高层人士也有交往,我和他们及现任的警政署长、警察局长的关系都不错,我会不会偏袒民进党,帮着他们讲什么话。面对种种猜测,我要说的是:我这一生都是站在科学证据的客观立场说话,根本不会偏袒哪一方面!让证据说话,是我唯一的准则。
——李昌钰
我这一生协助世界各地的警察机关办过很多案件,其中也有一些和政治脱离不了关系,像是克林顿和白宫助理莱温斯基的绯闻案、白水案、南斯拉夫总统遇刺案、泰国国会议员举枪自杀疑案等,甚至协助重新调查肯尼迪遇刺案等特殊案件。但是,这些案件都没有像“3·19”枪击案这样,给我这么大的压力。或者是因为我的身份是中国人,或者因为这起案件在台湾社会引起的高度关注,以及信者与不信者间的严重分歧,也或者因为媒体过度报道,加上遭到枪击的对象是台湾当局领导人,案发时间又是选举投票前一天这个最敏感时刻,使得这个案子沾染太多、太复杂的政治因素。枪击案后,选举照常举行,最终###以极些微的优势当选,枪击案俨然成为影响选举结果的关键因素。
正因为如此,“3·19”枪击案从发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有太多的揣测、太多的说法。面对各种揣测和说法,民众往往会依照个人偏好“择其所信,弃其所不信”。
对绿军(泛指民进党及台联人士)而言,反应也很复杂:一方面他们很意外、很激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甚至立刻传出耳语,指称这是蓝军(泛指国民党、亲民党人士)搞的鬼;另一方面绿军也暗中盘算,这么一来是不是选举的胜算就会增加。对蓝军而言,也是百味杂陈,非常错愕,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真相到底是什么?对当局正、副领导人遭到枪击,理应视作台湾重大危机,全民一致响应,但民众心里又不得不怀疑,怎么会在蓝军选情一片看好的关键时刻,发生这么重大的政治治安事件?这么一来,选举会不会翻盘逆转?再加上“大陆派遣间谍刺客,意图制造纷乱事件”、“黑道大哥介入,以免赌注一面倒”的谣言满天飞,一时间众说纷纭。
“3·19”枪击案如何发生?过程是什么?出自什么动机?当时都没人知道。坦白讲,蓝绿双方都是处于利弊难料的情境之中。当时,蓝营内部曾经讨论是否建请暂停选举,但依法得台湾领导人发生生命危机时才能终止选举。最后,蓝营选择了让选举继续,但是暂停竞选活动,算是尊重了“国安单位”的危机处理。
相对的,“国安会”和“总统府”在“3·19”枪击案发生后,立刻激活所谓的“国安机制”,这也是后来引发重大政治争议的主因之一。什么是“国安机制”?是否因为激活了“国安机制”而限制了军警的投票权?既然“国安会议”决定选举继续进行,“国安机制”的激活是否成为蓝、绿阵营声称停止选举活动之后唯一的造势活动?当时称之为激活“国安机制”,事后却指“只是一个会议”的说法,到底“激活”了哪些积极作为?枪击现场未能妥善保全,当局的正、副领导人因枪伤送医过程及医疗情形,甚至连当局领导人安全维护都备受质疑。为什么安全管制会如此松散?当局的正、副领导人为何会同车,以致同时遭到枪击?疑点问题处处,而所有的疑点问题都没有答案,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注定在选后发酵,从而扩大了政治争议。
政治争议增加了“3·19”枪击案侦办的难度,但此种纷争和“3·19”枪击案的真相无关,鉴识人员的鉴定和政治人物的立场更应该无关。在调查“3·19”枪击案的过程中,政治问题应该摆在一边,不论个人政治偏好是什么,鉴识科学是绝对中立、不分党派、不问蓝绿的。
朝野蓝绿争相邀请回台
初闻枪击事件,我的心情异常沉重。我有不少外国朋友始终有个印象:台湾议会动辄肢体冲突,台湾的政治很野蛮。如今竟然发生在台湾大选期间,当局的正、副领导人同时遭到枪击的事件,既让人震惊,又感到不可思议。当时,海内外不少人抱持高度怀疑的态度,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海外,几乎不会有当局的正、副领导人同车甚至同时出席一个活动场合,更不要说是最高当局的正、副领导人。陈、吕为什么会同车?为什么会同时遇刺呢?均令人生疑。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就有各式各样的传闻和揣测。
“3·19”枪击案一发生,我的助理和秘书就接到大量的电子邮件及信件,来自世界各地的热心民众的关切询问蜂拥而至,但因为我当时手边实在还有太多工作,所以我并没打算要回台湾协助侦办此案,而且我对案情不了解,对政治问题不感兴趣,更不想卷入政治纠纷,就谢绝了各种媒体的采访。
我记得当时台北市市长马英九打电话找我,前调查局局长吴东明也表示希望我能回台湾调查真相,国、亲驻美代表袁健生也转达国民党党主席连战先生的期望,希望我能回台湾帮忙;绿营方面也通过一些关系希望我能回台湾一趟,调查事实真相。后来,刑事警察局局长侯友宜及台湾法院检察署检察总长卢仁发,也正式代表当局邀请我回台协助调查。但我因实在太忙,无法立刻回台湾,所以推荐了几位美国鉴识专家,前往台湾协助调查。
台湾民众对我推荐的专家并不陌生,法医专家魏契(Dr。 Cyril H。 Wecht)为“陈文成命案”、“余登发命案”都曾经来过台湾协助调查,他是我30多年的好友,担任法医工作已近50年了,调查过8000多宗的死亡案件,解剖相验过的尸体上万具,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法医。他也曾担任过法医学会(Medical Legal Society)以及美国鉴识科学学会(American Academy of Forensic Sciences)的会长,是检验枪伤的世界级权威。
就这个案件而言,弹道比对是相当重要的关键,于是我推荐新墨西哥州的弹道专家哈格(Michael Haag)。另外就是跟随我30多年的学生,现任康涅狄格州鉴识科学中心主任现场鉴识专家庞巴(Timothy Palmbach)。这三人就在我引荐下,先一步到台湾调查“3·19”枪击案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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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完全被破坏的“3·19”枪击案
“3·19”枪击案的状况又是如何? 根据媒体报道,###当天先到高雄拜票,再从高雄转赴台南县,中午在朋友家休息,下午继续拜票。当车队进入台南市市区时,###和吕秀莲同在一部吉普车上。途经金华路附近时,沿街鞭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群众挥舞着旗帜欢迎陈、吕的车队。这个时候,吕秀莲先感到有点不对劲,后来她发现右脚流血(吕秀莲后来告诉我,她在第一时间发现时,还以为只是被鞭炮打到了)。没过多久,###也感到腹部不舒服。随行的医师从车队后面赶到前面,为###检视伤口并涂抹了俗称“小护士面速利达母”的软膏。在涂抹的时候才发觉伤口不对劲,于是紧急改变行程,转赴奇美医院治疗。
当时随行的警卫人员到底有多少,我并不清楚,据报道说有几百人。但是无论如何,当时依刑案现场紧急处理要领,应落实下列四点:
一、案发当时,当人群、车辆都还在双黄线的一边时,特
勤人员应立即要求封锁现场,保全所有物证;
二、将陈、吕火速护送至特约医院,并应做好完整的医
疗记录;
三、随行的特勤人员应结合当地警力,寻找相关目击证
人。立即把现场所有的人留置在原地,详细询问、盘
查并记录基本资料后,方可放行;
四、鉴识人员应先确认案发现场及可能枪击的地点,把
握第一时间,依刑案勘查要领,仔细搜集各项物证。
只要落实好上述的措施,案子其实不难侦破。但是,这些基本的现场处理步骤都因故没有做,直到把陈、吕送到医院后,才发现事态严重。结果,案发当时的所有迹证,都只能从片段的现场照片慢慢推敲、搜集。从头再做一次现场重建,不但工程浩大,而且相当困难,成效也有限。我常开玩笑,婚能够结好几次,但现场侦查只有一次。很不幸的,不论有心或无意,“3·19”枪击案的现场处理确实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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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危受命,重建现场(1)
“3·19”枪击案发生时,我人正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首府萨克拉曼多,协助加州州检察官调查一件重大刑案。加州的工作结束后,随即转赴新西兰,在另一次国际鉴识学术会议担任主讲人,行程排得很紧凑。在新西兰的行程结束后,还要到澳大利亚一个我从没去过的特斯尼米亚岛,对市民发表演讲,这项邀约早在两年多前便排定,机票也早就寄来。算一算,得在1个月之后才能勉强挤出空档返台协助调查。在新西兰时,我回到下榻的旅馆,一打开计算机,发现我的电子信箱被塞爆了!计算机还死机,弄得我浑身大汗,请了警方信息室主任来帮忙,也搞不定。最后,信息室主任找了他13岁的儿子来看,他拿掉电池,计算机重开,一切搞定。计算机才刚弄好,紧接着是一堆的电话,接都接不完。
媒体朋友非常关心这件事,台湾TVBS电视台还特别带来群众活动的现场录像带给我看。从录像上,我看到车队行进的状况,人这么多,警卫也站在两旁值勤,看不出能有让人放冷枪的机会。但是,经过金华路之后的录像,显示吉普车上已有弹孔,并不像谣传所言“弹孔是到医院后加上的”,等等。但只凭录像带,还不能推论什么结果。
从3月20日到3月27日这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可说是台湾人心最浮动的时候,蓝、绿双方为了大选结果争议不休。尽管下着大雨,在“总统府”门前的凯达格兰大道上,支持蓝军的群众聚集不散,情绪激昂,有人要冲“总统府”,有人要冲“中选会”,有人要绝食,电话的这一头,还听得到激动群众的呼喊,坚持要讨回公道。他们说,选举前蓝军民调支持率度领先8个百分点,开票结果却输了2万多票,一定是“3·19”枪击案搞出来的同情票,甚至怀疑“3·19”枪击案是不是有问题。又说很多照片资料显示不对劲:血液的颜色不对;汗衫没有破洞;裤子没有血;阿扁腹部的伤口不像枪伤,像是美工刀或激光刀切割的伤。这些疑问都成为大选后的重大争议。身为鉴识专家,我自然知道,光看照片是不能肯定这些疑问是否成立的,比方说,衣服上血迹的颜色可能因拍照时间或相机的曝光及像差的不同而异。有些激动的群众哭喊着要我回来主持公道,朋友们也一再向我游说。坦白说,作为中国人,我的心情是说不出来的难过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