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宣大咧咧地坐在上首,数落式地规劝谷吉道,“卫司马大人,你看,现在都耽搁快一年了!你就行行好,放了那驹于利受自生自灭去,您老大人回朝领功,咱们在西域这地方耳根子便也轻松些。你看看光为了您这点事儿,已经接待朝廷往来的使者多少个了?你以为谁都像你谷老大人这么容易打发?再拖几个月都护府的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几个幕僚在下面暗自发笑,虽然都护府只是保护商旅、宣示皇统,不像其他郡县管辖人民、收取贡赋,但是上有朝廷的供给、下有自己的屯田,时不时地还能从周边各国获得一些好处,每年的进项也颇为富足;况且朝廷的信使比起都护的官级品秩来还差好大一截,当朝天子也不算是太昏庸的皇帝,还不至于有人敢借着朝廷的名义到都护府来作威作福。但是谷吉一行耽搁得太久,驹于利受在都护府一天,朝廷众臣的眼睛盯在这里、西域各国的匈奴仇家也盯在这里,搞得郑宣整日得把这位右大将军宝贝一样的看护起来,好不麻烦。
谷吉原本是儒生,经不起、也有些听不懂这样的调侃,唯唯地道,“还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
郑宣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鸦雀无声?肚子里有话儿,想说就说,还不好意思?玲珑子不得不找个人给他壮壮胆气。
都护府幕僚中一位衣着上流的老先生终于开口道,“朝廷里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也难怪卫司马大人无所适从。。。”
“这个大家都知道!”郑宣打断幕僚道,“现在就说怎么办就好了。”
幕僚在都护发过牢骚后略微欠身,依旧继续说道,“陛下在这场争论中并没有什么旨意给下来。。。”
“那又怎么样,要不是他谷大人要一直把人送到康居去,早就没有这回事了。”郑宣依旧抱怨着,本来嘛谷吉到都护府时就有朝中的信使来说卫司马将驹于利受送至边境即可回返,偏是谷吉执意要送佛送上西。
“鄙人妄自揣测,陛下实际上也想让为司马大人把匈奴王子送回康居,但是陛下顾虑到其中的风险,不好意思要求谷大人这样去做罢了。”
郑宣对这种看法略有兴趣,问道“你凭什么这样说?你知不知道一直反对护送驹于利受的御史大夫贡禹可是中书令(石显)举荐的?”
“中书令虽然是内廷重臣,但是未必总是代表陛下的意思。或者说贡大夫反对护送驹于利受,也多半是贡大夫自己的想法,并不能代表中书令的意见。海内周知,贡大夫虽然是中书令举荐到朝廷里的,但是早已名满天下,为官以来有口皆碑,并不能算是中书令一己私人的口舌心腹。”
“就算是吧,”郑宣冷冷地道。
那幕僚见都护并不反对,便继续道,“而右将军冯奉世,是后宫冯美人的父亲,在这场争论中他是主张要一直把驹于利受护送到郅支单于面前的。即使不能说他的意见就是陛下的授意,但是如果陛下不同意他的说法,自然会在私下劝解,应该不会放到朝堂上去议论吧?”
这样似乎也有些道理,幕僚们听后不免交头接耳。
郑宣转而向谷吉道,“卫司马对此有什么看法?”
谷吉端坐正色答道,“陛下有何用意,臣下不敢妄自揣测,但是现在郅支单于向大汉称臣,驹于利受是匈奴在长安的质子,此番送质子归国自然应照以往一直由大汉使臣护送到其王城,沿途宣示天朝教化。。。。。。”
郑宣听了闲气不打一处来,但也只能在背地里嘟囔着,“腐儒,活该一刀砍了你!”
谷吉犹不察觉,滔滔不绝地讲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绉绉之语。
“卫司马大人说得在理,”郑宣下首的一名幕僚接话儿道,“但是郅支单于此次要求质子归国,是明显的不臣之举!各位试想:如若郅支单于真心归附我大汉超,又怎么会逃奔到康居国?康居虽然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抗拒皇命,但向来对都护府辖制不加理会,又一直和乌孙作对,西域谁人不知我前朝解忧公主下嫁乌孙?”
“话不能这么说,”立时有幕僚反驳道,“乌孙和康居向来不和,为了商道的争夺战一直都没有歇停过。不能说解忧公主下嫁乌孙之后,我们凡事就都要倒向乌孙一边。”
“但是如果不对乌孙加以回护,只怕将来这两家都不会买都护府的帐了。乌孙康居是西域两个大国,把一国抓在手中就如同于拥有了半了西域。”
“但是现在陛下是要怀柔整个西域。”
“当你在讲怀柔的时候,你应该先想到站稳脚跟的事情!”
“老子曾说‘佳兵不祥’。”
“武皇帝直捣匈奴靠的可不是拿着书本念咒!”
“武皇帝直捣匈奴不假,可后来也有内祸不断,要不是宣皇帝的中兴之政。。。。。。”
“好了!”郑宣一声高喝,他可不想把事情扯得太远,尤其是在朝廷的信使还在身边的时候。众人虽然都有些想法要讲,但还都是静了下来,郑宣镇静片刻,向谷吉一字一语地说道,“卫司马大人,咱们这几个人在这里尚且争论不休,朝堂上的大臣们的议论、可是比这里更加。。。。。。如果再这么耗下去是没有指望的。事情其实捅开了讲也很简单:你把驹于利受送到康居郅支单于那里,第一种结果、郅支单于尊奉朝廷,把你礼送出境;第二种结果、匈奴土狼使诈,你被人家砍了祭祖。”郑宣话说到此,便只是看着谷吉。
谷吉被这一席天窗亮话说得一愣,这两种结果他其实离开长安时就已经想到了,但是若要回答郑宣的话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郑宣见谷吉并非十分惊愕、应该已是心中有数,便继续说道,“陛下已经准你送到边境,立即回返,这算是恩典;你要是愿意去一趟康居,别说皇帝陛下,就是我也想看看郅支单于的真实想法,但是还有一点顾虑,你知道是什么么?”
谷吉不答,略微摇摇头,众幕僚也都侧耳恭听。
郑宣压低声音,言道,“若是万一郅支单于暴戾成性,对卫司马大人做出什么有辱大汉天朝使臣的事情来,那如果不派兵剿灭,朝廷在西域就会威严扫地;若是派兵,兵从何来?粮从何来?西域诸国林立,可不比匈奴大草原渺无人烟,乌孙对康居宿敌是不会手软,其他诸国会是什么态度?”
“可如果郅支单于现在是真心归附汉朝,如果这次礼数有缺,为小人所诟病,原本可以化为玉帛的美事,岂不又要再动干戈?郅支单于曾经有意投奔乌孙,乌孙小昆弥拒其于门外,因此他才投奔康居,这是不得已之举,未必是存心要与我朝作对,此其一;郅支单于现在入赘康居,康居王一直怨怼我朝偏袒乌孙,若是能借此机会向康居君臣宣示天朝厚德,未必不是好事。当年陆贾远赴南越,说服南越王赵佗归附高皇帝,也是凭着陛下威仪和一颗拳拳之心吧。”
“若是卫司马决心已定,为什么直接不上书皇帝陛下,何苦与众公卿争执不休?”
谷吉道,“并非没有想过直接上书陛下,可是一时不知从何措辞,但隔得太久了。”
“这件事,毕竟关系到卫司马大人的性命,当今圣上也是少有的仁德之主,若是卫司马大人自己不表示出什么决心,圣上也不会强令大人以身犯险。现在由都护府到长安,往来公文几个来回便是一年。。。。。。”
“都护大人不消说了,我自会上书向圣上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