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鸡’是什么鸡?是公鸡还是母鸡?它比牛还力气大么?”
“去去去……白痴一个!不是公鸡母鸡的鸡,是拖拉机的机!”
“我还是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鸡……”
“是这个‘机’!机器的机……”
“你咯鼻涕虫!什么也不懂……还不赶紧让你妈带你报名上学去!”
我们的争论当然没有结果,因为我们谁也没有见过拖拉机是什么样子。于是我们又发挥起孩子的想象力,把拖拉机想象成了火车的模样,因为我们见过火车。离我们村三四里远有条铁路,天天跑火车。然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火车那么一个大家伙,在田里怎么转得过身来呀?转不过身来,哪不是要跑到外国去么……总之是疑虑多多,不明白的事情多多。其实大人们和我们一样,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那天,公社召开成立庆祝大会,村上去了好些人,像去逛庙会一样热闹。散会后领回来一张双铧犁,全身上下都是铁制的,扶手上扎着红绸缎。村里人像迎娶新娘似地,敲锣打鼓放鞭炮把它迎到了祠堂前。
不明白的人就说:“这就是拖拉机么?不就是多了一个犁头……”
明白的人立即纠正:“这不是拖拉机,是‘双铧犁’。”
有更糊涂的人就嚷嚷:“这不是糊弄人么?加个犁头就算机械化了……”
独眼龙书记立即大声喝住:“别他娘的瞎扯蛋了!小心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下酒……拖拉机以后肯定会有的!电灯电话也会有的!别他娘的瞎操心……”转而吩咐道,“去,牵只大水牯来,去试试这双铧犁的威力。”
于是,结巴子养生立即自告奋勇说:“我,我去,去牵,牵……”屁颠屁颠地跑去牛栏牵来那头黑牛牯。这头黑牛牯原是独眼龙书记家的,是用复员费买来带头参加农业社的。初级社转高级社时,全村所有的牲口都集中关在一起,都成了集体财产,这头黑牛牯当然也不例外。
试耕地点选在村后大路边的水田里。操犁手当仁不让地推选了一队队长,他身强力壮,是个老把式。一队队长蹲下去用肩膀扛起双铧犁,养生牵着牛在头里走,人们簇拥着相跟着向村后走去。我们一群小孩子跟在大人后面,“呵呵呵……”地叫着,笑着。
“呵呵,看拖拉机耕田去喽!”
“谁说是拖拉机?是双铧犁!”
“是,是双铧犁……”
也许是说顺了嘴,也许是想拖拉机想疯了,说着、说着就把双铧犁又说成了拖拉机。于是一路笑声不断。
最有趣的是牵牛的结巴子养生。他牵着牛一边走一边唱,而且是现编现唱,唱的是京腔:
共产主义是天堂,
人民公社是桥梁。
往日里耕田单犁头,
如今犁头变成了双。
老犁行走浪一条,
新犁翻出浪成双——
哇哈哈,浪成双!
这活宝,说话结巴得能把人急死,唱起来却行如流水。
人们说着笑着来到了村后的水田。
这是初春,一切似乎都还处在冬眠状态。水很冷,阳光很弱,又有风,正是“春风不进屋,外面冷得哭”的日子。
我们在田埂上跺着脚,看着队长脱去鞋袜,卷起裤脚下到水田里,心里一阵佩服。
一队队长说:“来吧,把牛牵过来!”
养生把缰绳递过去,说:“你,你吃,吃得,得消,消么?这可,可,可是,双,双铧,铧犁……”
一队队长急了,便骂:“犁,犁你娘的×,你给我快点!”一把夺过缰绳,差点没把结巴子拉下水。
结巴子一脸通红,还嘴骂道:“你,你急,急,急咯卵,卵呀,呀!你当,当是,犁,犁你,你老,老婆的,的那,那块地,呀、呀……”
人们“哄”地一声笑开了。
独眼龙书记喝令开犁才把这场哄闹压下去,但不知是受了结巴子的影响,还是他本人就有“心一急就口吃”的毛病。“别、别吵了,开、开犁吧!”他说。人们忍俊不禁地想笑,却没敢笑出声来。
一队队长给黑牛牯上好套,然后扶起双铧犁,一手执牛鞭一手执犁把,接着一声吆喝:“驾!” 黑牛牯开始迈步,步履蹒跚。一队队长把双铧犁渐渐插入泥土中,到一定深度才均匀前行。人们先是屏气凝神地看着,随之便拍手叫好。正像结巴子说的,新犁翻出浪成双!看惯了“犁田浪一条”的人们,何曾见过一犁翻出两条浪?于是乎,“啧啧”称赞,欢心鼓舞。
可犁了一圈之后就发现了问题,被人称为老把式的队长,翻出的泥浪却高低不平,线条也弯弯曲曲;号称牛中之王的黑牛牯拉了一圈之后就气喘吁吁,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一队队长摇头晃脑又叹气:“换人吧!这新玩意我是玩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