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他对我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我的身体蜷曲在碎裂凹陷的金属壳里,萎缩成一根没有知觉的小骨头,头颅崩裂地疼痛,疼痛到产妇嚎啕大哭的程度。
我嚎啕大哭地呼喊他的名字,泪水割伤了我的脸,流入口中的是血腥的味道,逐渐逐渐的意识,我听见谁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国——
我足足爱了你三年,却要用三生三世去遗忘。
在“时间”这条奔涌恒久的长河里,死亡的讯息却来得如此迅猛,或许,再也来不及告诉你,我爱你,请你允许我安静地躺在你的耳底,慢慢睡去。
Chapter 16 (1)
“我亲爱的,请你时不时地想起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了你的笑、你的哭、你的烦恼与幸福,不惜牺牲一切……
从今开始,我会保护黎离,就算我一无所有,还有一条命……
如果我手上没有剑,我就无法保护你……对不起,黎离,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不能这么样抱紧你……
我们去瑞士,永远、永远不再回来……”
这是我人生最辉煌的时刻,我的灵魂从身体喷射而出,翱翔到一个能够俯瞰往昔的高度。我的身体腾空而起,穿过灰蒙蒙的云层,阴沉的乌云把月亮遮住,仿佛一支折了枝的蔷薇,凄清而孤独。
我轻快的在天空里翱行,驾御身体于云层之间,我飞过了自己的城市,看到华灯初上的玫瑰大道,你静静地抱着我,轻轻地亲吻我。我看见,那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身穿黑衣,将一束束百合放在一堆黑土之前。
我夜夜夜不能寐地等了你一百年,五千年,十个世纪。在那个如吸血鬼废墟般的空房子,点亮熏黑了的煤油灯,门廊里弥散着萎靡的火焰味,没有一个人敢路过这里。我将墙壁粉刷成了黑色,坐在月光乍现的窗前为你抚琴而歌,我的无名指宛如苍白枯萎的船骨,戴一枚碎了几半的八心八箭3克拉钻戒,将一块裹尸布覆盖在你的黑色钢琴之上。
终于,我等到了你,你真真实实地站在我的面前,两片薄唇扫在我的耳垂上,你说:“黎离,其实这个世界并不美好,美好的,是容纳这个世界的,你的眼睛。”
哦,翔飞,我亲爱的,是你,是你,是你,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站在流光飞舞的巨大漩涡里,泪水淹没了我的眼睛,我看不到你,泪水淹没了你的身体,我摸不到你。斑斓的浓雾笼罩了我们距离,逐渐逐渐,凝聚成一道刺眼的白光……
……
摊触在冰冷床单上的指尖,轻轻地抽动一下,苍白的光线透过纤薄的眼皮,燃起我一片漆黑的视野。我听见自己孱弱的呼吸与心脏轻微跳动的声音,缓缓地,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浓密睫毛遮住的天棚上晃动着毛茸茸的树影,空气中弥散着熟悉的淡香,这种香气很骄傲,也很可耻。哦,没错,那是POLO!
我局促地睁开眼睛,周身每个器官脉络都酸痛难忍。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否还活着?我一概不知。脑中穿梭而过的是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画面……
一张英俊又苍老的脸,迎面地探上来。脸上的表情戏剧化地飞速变化,蹙紧的眉头打着结,五官扭曲地堆在一起,与我对视的5秒,渐渐地摊开、舒展,忽然不知是惊慌还是惊喜地全然绽开、撤离,然后,疯疯癫癫地狂奔出去。
Chapter 16 (2)
房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只大手扒开我的眼皮,刺眼的电筒光线射进我的眼瞳,胳膊重复地被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我不耐烦地小声说:“别检查了,我是黎离,1991年12月24日平安夜出生,今年17岁,圣高二年级,爱好是Shopping、赶时髦、睡觉、打架,在此之前,我发生了一起车祸,我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顷刻之间,耳边寂静,我受感染地慢慢降低语速,最终一声不吭。黎峻的身体突然飞扑上来,两只粗壮的胳膊紧紧地抱住我,他呜呜地哭了,“傻丫头,傻丫头,你怎么睡了这么久……睡了这么久……”
我无力地支撑起身子,倚靠在缓缓升高的床头上,我看见黎峻胡子拉碴地站在床边,手足无措地抹掉脸上的泪。
窗外繁茂的树叶闪烁着幽绿的光泽,是一种酷暑闷热的温度。我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原本酒红色及腰的卷发只垂到肩头,右侧额头的上方的头发被剃掉了,拳头大小长了半厘米毛茸茸的绒毛,覆盖着有一道伤疤的凹凸头皮。薄毯子底下,身子赤裸地穿一套白色短袖住院服,小臂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伤痕。
灼热的阳光照在干净的地板上,一间特护病房,除了黎峻和医生护士,再无其他人。良久,我被抬上急救推床,穿过阴冷的走廊,接受脑部的放射性检查,很长一段时间我微闭双眼,微笑着呼吸,什么都不思考,一声不吭。我要强迫自己再次陷入冗长睡眠,可是我很清醒。
傍晚的时候,黎峻在乌烟瘴气的吸烟室坐了很久,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回到了病房。他坐在床边,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清气爽。我执拗地撇过头不看他,上帝知道,从睁开眼睛那一刻起,我没有正视过任何人。
他轻轻地抓起我的手捧在掌心里,用粗糙的手指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抚摸它,说:“医生说,你明天下午可以出院了,黎离,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