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人愍效山的胁迫下,胡进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木牌坊。
按照於菟亭机关的凶险程度来推断,这木牌坊堂而皇之地立在这里,后面就是溜光大道,没有任何机关的可能性极小。这是从设计者的思维来讲的,一个能设计出於菟亭那么厉害机关的人,一定是个思维缜密而心狠手辣的人,他内心崎岖险阻,怎么可能会给你留一条顺顺畅畅的大道呢?只能是越来越险而已。
胡进虽然理不清这个道理,可他生性狐疑,不会有侥幸心理,认为眼前的路是顺畅的,就认准了这路上肯定有机关。在往前走的过程中脑子不停运转,思索着逃脱机关的方法。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很多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阵法机关都是直接触发性的,也就是说,来人触碰到机关才会发动。如果自己足够小心,不踩到机关,就不会有事。可是这些机关在哪里呢?机关设置的目的是为了抵御入侵的人,一个心思缜密的设计者一定考虑入侵者的心理,预判他们会从哪些方向来,依据这个来进行设计,并且还要留出自己人安全出入的路径,再厉害的机关也有活路。
一般智商的人,遇到这种大路,肯定直接冲进来。触发的机关放在路中间最好,这里空间开阔,阵法发动后,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可能突破於菟亭,到达这里的人会是笨人吗?他们会本能地从边边角角的地方走,并且在走之前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探试,若是触动了机关,他们便会立刻撤退。
设置阵法就是要将来人消灭掉,牌坊口的地方肯定不会设置触发机关。闯阵的人不会是一个两个,在门口有机关的话,前面的人中招了,后面的人就不会继续往里走了。所以,胡进用金仆姑探路,一连射了七八支都没有任何反应,也是这个道理。
胡进走进木牌坊,发现里面并无特殊之处,是一片马牙石砌的场院,往前十来步远,就是入林的大路,平坦宽敞,一片详宁,实在看不出什么凶险。场院中,他已经射了五六支金仆姑,都没有动静,在这个附近走,应该问题不大。胡进还没有想好应对之策,故意在场院上走来走去,装作仔细检查的样子,实是想拖延时间。
在外面的愍效山见他迟迟不肯前行,有些烦躁,大声对他说:“胡进,你在那磨蹭什么!还不往前去探路,如此迁延,难道畏怯不成?!你小心我的家法!”
胡进听闻“家法”二字,不由菊花一紧,只能硬着头皮入林大路走去。“怎么办?怎么办?”或许是年纪大了,人便开始惜命,虽然身为骁禽郎,刚才马楠为猛虎撕咬的景象着实惊着他了,一转眼就要轮到他自己,他的脑子已经不再运转了,耳边只回响着“怎么办?”几个字。眼睛往四周乱瞟,希望找到一点根据或者借口,免除自己涉险的可能。
他在路口的迟疑,全被愍效山看在眼里,自然又是一顿呵斥:“胡进,我看你小子光会说嘴儿,一点实事儿也做不成,让你前去探探路而已,怎么就磨磨蹭蹭,逡巡不前?我数三个数,你要再不前行,我可要用‘钻骨蛆’了!”
话音刚传进胡进耳朵,他鬓角的汗哗就流下来了。
“钻骨蛆”原是海外东荒之地郿邡泽中所产的一种虫。名虽叫蛆,实非蛆也,是一种贝类。只不过身上的贝壳极小,只在头部有一点点,又糙又硬,身子却长,蠕动起来好似蛆虫。其食性甚杂,尤好食腐骨之属,郿邡泽中,时有猛兽食余之骸,此贝嗅得气息,便从淤泥朽木中钻了出来,爬上骸骨。此物身体柔滑,拿根草棍儿一戳便破,偏偏头上的那一点点壳坚逾金石,好似金刚之钻。它们拧动身体,很快就会把坚硬的骨头钻出孔洞,隐没骸骨之中,边钻边吃,很快就把骸骨吃空。因它们与蛆虫同时出现在死尸之上,当地土人就叫它们钻骨蛆。
此物虽然麻癞人,终是只吃死尸,可以清理尸骨,于活人无害,故而土人并不厌恶它。甚至在大荒之年,有人尝试去吃它,发现味道绝美。便有人尝试用骨头去郿邡泽中诱捕回来,饲养大了之后,剖骨而食的。一愍氏祖先游访郿邡泽时,品尝过钻骨蛆,惊叹于它的美味,就想带回肃南城与掌门品尝。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物产,虽然此君在路上小心翼翼用新鲜骨头饲养着‘钻骨蛆’,它们还是不服水土陆续死去,到了绿衣大食国的时候只剩下一条母蛆了。可是钻骨蛆的美味,他已经写信给掌门说过了,回去后交不出来,岂不是尴尬?刚好绿衣大食国都附近有一片滩涂——宓漯滩,里面产一种类似的贝,叫钻木蛆,食性只吃朽木,味道也不似钻骨蛆那般美味,样子却差不多,也能混珠,于是便买了一些充数。谁知那钻骨蛆的母蛆竟混在钻木蛆中,与公蛆配合,剩下新的后代。这些新蛆,性情极为凶猛,孵化之后将钻骨蛆和钻木蛆通通吃掉,每日须以活鸡活鸭投喂,方才餍足。投食者稍不小心,让它钻进手指,非把人吃空了,不会善甘罢休。
有几条恶虫逃逸回宓漯滩,竟将沿滩生物吃个一干二净,倘若有生人不知危险,冒然进入,被其钻入足心,定将经历钻心碎骨之痛而死。
天生万物,相生相克。此物乍出之时,所向披靡,无敢当者,绿衣大食国内君民恐慌,生怕被此虫寄生。后渐渐发现,此虫跑不出宓漯滩。宓漯滩的黑泥中有此虫生长所必须的养分,离了这种黑泥,此虫只能活一个对时,这是相生。
另外宓漯滩外有一种青毛鴷,原本此鸟最爱吃钻木蛆,不管钻木蛆入木多深,一旦被它发现,啄木三尺也要把它挖出来吃。新虫味道比钻木蛆好上十倍,只可惜,新虫脾性近于母蛆,喜欢钻泥,不喜钻木。青毛鴷是攀禽,腿爪短小,只能落在树木之上,不能到淤泥中啄食,看着那么多美味的虫子不能去吃,只能干捉急。不过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青毛鴷就想到了应对之法,它们不断叼枯树枝投进宓漯滩,之后再踩着树枝进滩啄食。这种青毛鴷尾部有一个油脂腺,会分泌一种带毒的油脂,专毒钻木虫。无事剔翎之时,它就会把这种油脂涂在自己的羽毛和嘴爪之上,新虫虽然喜吃腥血,却绝不敢动青毛鴷,这是相克之理。
钻骨新虫遇上青毛鴷,只能躲进淤泥深处。只要够深,青毛鴷也不敢犯险下啄。不过钻骨蛆终要上来,引诱过往海鸟下来捕食,青毛鴷只要有耐心还是能捕捉到钻骨蛆的。
这一情况被愍氏查知后,心生一计,向绿衣大食国主进献重宝,购买了宓漯滩及周围的土地。他将钻骨蛆用黑泥养着并五对青毛鴷一起运回铁鹞子门,交给四房(就是愍教山一支)研究。
四房经过多次试验,做出了钻骨丸。此丸用青毛鴷的毒油脂和钻骨蛆的卵达成一种平衡,植入骁禽郎体内。平常之时丝毫不影响人的身体,一旦平衡打破,虫卵孵化,人就要被钻骨虫从里面吃空,以此来保持骁禽郎的忠诚。一个门派对外人要狠,这样才能抢夺到生存的资源;对内要更狠,否则就无法凝聚力量,一致对外了,还不等去抢夺外部资源,内部就开始自噬了。当然钻骨虫不能滥用,否则没有人会吃钻骨丸的。
钻骨虫的使用,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临阵退缩;二是背叛门派。其中临阵退缩用得最多,因为头领和骁禽郎的距离最近,便于发动。背叛门派,只要逃出一定的距离,就无法发动了。而且最近几年,有些头领好像开始知道了绿衣大食有一种青毛鴷可以解钻骨丸的毒,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从绿衣大食商人处买到解药,从此后就可以摆脱铁鹞子门的控制了,山鹰就是其中之一。可惜愿望还没实现,就被愍效山处死了。
但胡进是不知道钻心丸是可以解的,他年轻的时候,是亲眼见过前辈被钻心蛆所噬的惨状,想想就心寒齿冷,与其被钻骨蛆活活啃瓤了,还不如被机关干死来的痛快。
正当他要迈步向前时,他突然发现了一样东西,不由心中一喜:“哈哈,天助我也。”于是便放心地迈步向前去了。
他发现了什么?
车辙!
嚣家不但要养蚕织绸,还要往来贩卖,所有物品都通过马车运送,虽然这条路当时筑造的时候很用心,下面用熟土夯实,上面铺上碎石,上面再铺马牙石,已经很结实了,但马车来回走,依然会有些下沉,留下了浅浅的车辙。当时设置阵法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这个细节,却被胡进看破了——为什么此处会有车辙?这肯定不是一次两次形成的啊,
是长年累月从此处走才能留下的痕迹,沿着车辙走一定不会有问题。
想通了这个,他的心便落下来了,踩着车辙往前一步步走了一射之地,果然没有任何动静。胡进转身呼喊愍效山:“主儿,这里有两道车辙,踩着车辙往里走,一准儿没事。”
愍效山看了看地下,果然马牙石上有两道浅浅的凹痕,马牙石表面本身凹凸不平,看起来并不明显,只要侧头看去,借着反光看得就清楚的多了。“这小子果然有些机灵。”愍效山心想,“我先不必动他,看情况再说吧。”
他终于和一众骁禽郎也迈步进入木牌坊了。果然,一路踩在车辙印里,很顺利地与胡进碰头了。
胡进对车辙安全这个判断很有信心,也不再畏首畏尾,主动要求在前带路。大约又往前走了一里多地,愍效山觉得心里有些狐疑:“这么简单就走这么远了?这个节奏有些不对啊。”他回头望望,身后已经飘起来一阵浓雾,来时的木牌坊已经隐入雾中看不见了,榄枫树林也逐渐弥漫上烟雾来。因为有雾的缘故,四周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叫人心烦。
“停!”愍效山挥手道,“大家先不要往走。”愍效山迅速在手上占了一课马前课,得了一个空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小声念叨:“空亡事不详,阴人多乖张,求财无利益,行人有灾殃。我们今天来寻嚣家人,不就是阴人么?空亡之位又是属土,这路也是属土,哎呀,万万走不得的。”
他忙对手下人喊道:“速速躲到树林中去!”说罢自己一个侧扑跳入旁边的榄枫林。其他骁禽郎不知何事,但主人所命,岂敢不从?纷纷跳入旁边的榄枫林。胡进不明所以,他还沉浸在发现车辙的小骄傲当中,还要说服愍效山继续前进呢?忽然他觉得头顶有些热,抬头往上张望,只觉得一道明晃晃的光向他射来,还未等他捂住眼睛,那光瞬间增强了几百倍,几千倍,胡进还没等发出一声,就被这道灼热的光烧成了灰烬。这光的温度超出了那个时代人的理解范围,就连胡进脚下的马牙石路面也被熔化成暗红色的岩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跳进树林的愍效山,也被惊呆了,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大的威力?只一晃之间,就把胡进烧成了灰烬,就是石炭炼人也得两三刻才能烧尽的,这光竟连石头都烧化了。要不是自己机警,占了马前课,此时被烧的就是自己了。
上面的光忽闪了一下,慢慢地移动开了。
愍效山没有弄清那光的来历,感觉今天是不能贸然前进了,忙招呼骁禽郎退出:“速速退回木牌坊。”
骁禽郎护着愍效山在榄枫林里往木牌坊方向狂奔。
身后那道白光突然又一亮,也无任何动静,所照之处的榄枫树便被烧成灰烬,周围的榄枫树噼噼啵啵地燃烧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