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皋不由叹息,君臣之间已对立多年,毫无信任可言,倘若再遭信任的臣子欺罔,那君臣关系岂不更加恶化?往后陛下不更加会消极对待?现在是年底,赵志皋盘算着册封使回京的日子,约莫就在开春之后,如今惟有祈求使者回京能带来好消息。
赵志皋还在操心册封使回京之事,乙亥日,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陈于陛因寒疾发作而卒。乍听之下,赵志皋内心竟生出一丝兔死狗烹的悲凉感,内阁四人组,同年生人,遇事无龃龉……而今四角去掉一角,尚能立稳,哪日再去掉一角,大明的朝堂会不会因此塌掉?
但过年终归是喜庆的,万历二十四年,就在这样的纷繁芜杂中跨了过去,又匆匆迎来万历二十五年。
而刚刚跨进万历二十五年,就收到了日本册封正使杨方亨关于关白受封的报闻,只是他人还在釜山,一回釜山便以事竣先报闻了兵部。
不日,又收到朝鲜国王李昖以倭情紧急的请援,虽然此时杨方亨还未返京,但赵志皋已基本确定东封事败。
入了二月,北方大地依然春寒料峭,而此时南方的嘉兴府地震,湖州又落下黑雨黄沙。仿佛一夜之间,人间就降下凶兆,赵志皋在等着更坏的消息传来……
远在山东老家的于慎行此时也在等待朝廷最新的邸报到来,朝鲜战事是他赋闲在家这些年,最关心的大事之一。
两日后,果然邸报中有报:朝鲜陪臣刑曹郑其远痛哭请援……
于慎行看后不禁暗骂石星:“兵臣误而罹于法,礼臣误而免于罪,封贡是你兵部尚书该做的事?执掌都不明,一笔糊涂账!主事之人一味欺瞒,焉能不败!”
骂完,遂提笔给依然还有联系的京中好友写信。
二月丙寅,朱翊钧谕旨,集廷臣会议倭情,讨论是否需要再次出兵援朝。兵科给事中徐成楚又题:据辽东副总兵马栋报,正月十五日,加藤清正已带领倭兵乘二百骑船抵朝鲜岸……勘得海船一只,小亦不减百人,今二百只则兵力不减二万。所有防御工事,极当图之于早……
几日后,再次集廷臣会议援朝事宜,遂决定先调宣府、大同和蓟辽军7000人参战,再募浙兵三千人,并诏令朝鲜设立海防司道官。
朱翊钧看过了两次会议记录,冷冷一笑遂放下,又拿起石星的奏疏继续。疏中石星请自往朝鲜,谕令与日本定盟退兵……
朱翊钧啪的一声将奏疏摔在案上:“这石星还在痴心妄想!”此时他的脸色已非常难看。
正月里,他还给兵部发过一道谕旨,让兵部行文与日本国王,着他撤还釜山驻兵,以全大信。又让兵部行文朝鲜国王,着他即差陪臣以修交好,毋彼此再生嫌隙……如今来看,简直是天大的一场笑话!
朱翊钧恼怒石星竟敢如此欺瞒于他,让他一个煌煌大国天子失了脸面,而议和又成了一场笑话。
稍事平复,朱翊钧又问田义:“委派何人为将领?”
田义赶紧回道:“以麻贵为总兵官,统帅南北诸军,杨元、吴惟忠为副总兵,参政杨鎬为监督,先期前往朝鲜,相机战守。”
朱翊钧闻言没有说话。
己巳日,又有御史弹劾石星及赵志皋欺君罔上,对此,赵志皋已是破罐子破摔,还是上疏乞罢,以谢人言,而朱翊钧依然不允。
兵科给事中徐成楚又上疏请罢赵志皋、石星,以绝祸本,朱翊钧还是选择不听。
仅过几日,浙江道御史何尔健也上奏:奸辅误国,乞罢赵志皋……
三月乙酉,册封正使杨方亨回京。
回京即上疏直言封事始末,疏中不仅提及倭奴狡诈,志在蚕食,还不奉正朔,所呈谢表文字不恭等,还提了一嘴沈惟敬将猩猩毡诡称天鹅绒的欺罔之事。而针对石星的,是揭他以本兵密书十三纸封进,书中大指欲苟完封事,无令督抚破坏而已,以及对石星的评价——‘小事欺罔如此,大事可知!’
这就是妄测之言,但‘效果’却极好,疏入不久,朱翊钧即命朝臣会讯,跟着石星被夺职,蓟辽总督孙矿被除名。
石星还上疏自辩说杨方亨是反覆附会,以向来书揭十五纸进呈,其中语多涉督臣阴事。
只可惜这时候的朱翊钧,已不再信任他,信任任何人,包括同样主张封贡的一班大臣。
接下来,不出意外,便是再次用兵朝鲜,而……兵马钱粮从何处出?这又成了赵志皋的一块心病。
三月末,大学士张位、沈一贯上疏,乞用刑玠为总督,萧大亨改兵部尚书,杨鎬夺情起复。
翌日,朱翊钧便谕旨:升兵部左侍郎刑玠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兼理粮饷,经略御倭。同时升任山东布政使右参政杨鎬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理朝鲜军务,以麻贵为总兵,提督东征援朝。
而此时户部尚书杨俊民又找到太仆寺卿,请求支借常盈库银两。
太仆寺卿一脸苦相,对杨俊民道:“往年库存四百余万,自打东西二役兴起,如今仅剩四分之一。此次二度用兵,常盈库必消耗殆尽!”
杨俊民早已习惯了太仆寺卿的抱怨,回道:“我太仓要是有银,又怎会找你支借?”
“可是……”太仆寺卿一听,不由怒道:“十五年,我寺就请求陛下,禁止支借马价银!”
杨俊民老神在在,回他说:“此次用兵是陛下批准,你就说你支不支吧?”
太仆寺卿脸已涨的通红,但又不敢拒绝,半晌,他泄气道:“支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