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离开京城已是深冬时节。
裴家自然也阖府前往灞桥,送别世交友人,在路旁亭中设席饯行。
昨夜恰落了层薄雪,今日风并不大,但仍十分寒凉。裴夫人抱着手炉跪坐在铺好的席上,招呼正倚在亭边翘首愿望的裴相公进来坐。
裴二郎拿了《昭明文选》的一卷,借着雪光认真读着。哪吒支颐在小炉边摇着扇子,酒盏里温着曲米春。
半晌一架车马停在路边,原是李瑛和柴绍这一对新婚夫妻先到了。
二人一一见礼,裴夫人亲热叫李瑛坐在自己身边,问她这一个月来可习惯。
柴绍与裴家此前并不相熟,因此更拘谨些。但同在朝中为官,总归与裴相公多有照面,也能如常对答。
“老夫与令尊亦有同僚之谊,郡公亦是那时东宫右内率,实为忠勇之辈,”裴相公看着远处覆着薄冰的白河,目露怀念之色。
又道,“柴备身有乃父遗风,老夫看年轻儿郎中,你很好。”
这评价倒是很高。柴绍忙起身谦逊道,“晚辈愧不敢当,但行忠君之事耳。”
裴夫人啜了口茶,笑着岔道:“今日是私宴,现下这孩子与我们都算一家人,何必说这些官样儿话教人惶恐?”
柴绍这才重又入座,又被裴夫人打趣问:“你同我们阿瑛是天家赐婚,从前未怎么见过。如今也相处日久,你说阿瑛这孩子怎么样?”
他面皮微红,半晌憋出一句:“自然是……极好的。”
两位长辈促狭地笑个不停,连埋首在书卷里的裴二郎的暗暗笑了。
李瑛似乎也觉得有几分趣味,并未出言帮他解围,只面色如常走到炉边,“裴三哥,我来温酒吧。”
哪吒便把手中扇子递过去,让到一边也捧了盏茶慢慢饮着。
裴夫人正絮絮说着也该为自己小辈张罗婚事,远处数驾车马驶来,拖了不少箱笼随行。有人远远便自车内将轿帘卷起,挥手向亭中人示意。
正是即将赴任晋阳的李家一行。
马车刚停好,阿昭便踉跄跳下来,跑进亭子里扑进李瑛怀中。
“阿姐!”
李瑛帮她拢好披风,“小心些炉子,别烫到。”
这孩子从未和她分开这么久。如今即将出远门,恐怕三年五载都回不来,自然更是不舍,赖在她怀里不肯独坐。
父亲、二哥并大哥大嫂一家也纷纷入座,席上顿时热闹起来。李瑛将温热的曲米春逐一倒好,众人举杯同饮饯别之酒。
裴相公慨叹道:“昔年你我同游渭水,两堤肩摩毂击,春风拂面,似在昨日。”
“如今儿女们也已各成姻缘,”李父也是一叹,“实在是岁月不饶人。”
裴父举杯道,“今生与李兄得成知交,实乃幸事。望李兄此番脱出囚笼,可一展鸿图。”
“今日虽无柳岸风雪,恰有昨夜落雪为我送别。但愿,万勿相忘!”李父眼眶微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辈们也十分动容,亦举杯作陪。
裴家二郎思及方才刚刚读过的诗文,不由叹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