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这江呈佳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又是大名鼎鼎的才子江呈轶之妹,嫁入这淮阴侯府,做了当家主母,虽说平日里君侯十分厚待与她,但如今她生病晕倒,竟没有一个下仆前来照看,除了陪嫁丫鬟贴身照顾外,此间院子简直冷清至极。
孙齐想起方才江呈佳充满寒意的双眼,心下又是一片寒凉,只觉这侯夫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正乱想着,耳边忽而传来了千珊的提问,于是立即回过神,竖着耳朵听着,“孙大人,我们女君不想让君侯知晓她之病况,也是怕君侯太过操心。孙大人既然知晓了女君的意思,日后若是季大人问起来,您该如何作答呢?”
孙齐又觉背后一阵发凉,思考再三轻声道,“下官只说,女君因照顾君侯过度疲累,体虚热侵,一时晕厥罢了,休息两日便能好。”
千珊走在前头,嘴角微微一扬,谦和的谢道,“给大人添麻烦了,深谢大人。”
孙齐急忙摆手,直说不敢当,便老老实实同千珊一起前往了小厨房。
此刻的屋子里,沐云见千珊带着孙齐离开了房间,这才敢质问起江呈佳道,“前些年,你还同我说,你的身体熬得住,那秦冶也说你的身子还行。怎么到了如今,你的身子变得这样差?”
江呈佳闭眼躺在榻上,半晌不吭声。
沐云唉声叹气,坐于她身边说道,“阿轶来信,言宁南忧已私下开始联系朝中备下的人马,像是要借宁南昆一事对邓氏动手。如此一来,朝局更是难测。你要助他,总需将自己的身子养好?阿萝,我说的话你可听见?”
她念念叨叨说个不停,令江呈佳无奈地睁开一双困倦的双眼虚弱道,“阿依,你如此絮叨,又叫我如何休憩,如何养好身子?”
沐云瞪了她一眼,气鼓鼓道,“好好好,你嫌我烦,我走还不成?你这身子,若是秦冶不在身边,光靠那些药怎么养得好?没有秦冶,你连看诊都需要遮遮掩掩,我须得现在就回一趟洛阳,将秦冶带过来。”话音落罢,她便拂袖要走。
“姑奶奶,秦冶身份特殊,你将他带过来,京城之事又该由谁替兄长打理?”江呈佳抓住沐云的衣袖,莫可奈何道,“京城局势危急,兄长那边也是大事,不可因我陷入险境。好阿依,这孙齐既然能诊出我的脉,且样样明了,便证明他之医术也十分了得。况且,他既晓得了我的病况,自然只能由他来诊治。”
沐云不知该如何劝她,心中憋了口闷气,实在不想看到她这般病恹恹的样子,皱皱眉头道,“也罢,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江呈佳也没有阻拦,闭着眼靠在榻上,没过一会儿便被困意包围,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
沐云抬脚跨出门槛时,正与迎门而入的千珊撞上,见她眼眶红红,便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头。沐云将她拉至一边,悄声问道:“你家主子的病况究竟怎么回事?方才你因孙齐在场不肯说,我能理解。但现在,这廊下只有你我二人,你总可以说了?”
千珊低垂着脑袋,不知如何开口。
沐云见她这般,不免烦躁:“我问阿萝,她亦不肯说。千珊,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阿萝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千珊沉默半晌,就在沐云要放弃询问时,她哽咽着说道:“当年,主子封祸眼时,便已是重伤,身体一直未能痊愈,后来追随姑爷入凡间的这一千八百年里,又遭遇了许多事情,为了解救姑爷,她在凡间也受过一次极其严重的伤,又曾独自一人拖着伤势穿过冰山,跨过火原,又跳过毒瘴满林的山谷……再加上经年忧思不断……身体便愈来愈差,便成了如今这般。”
沐云满脸惊愕,愣愣道:“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她光是听千珊这么粗浅一说,便已觉得江呈佳这一千多年过得苦不堪言,若听细节,恐怕会心如刀绞,也不知这些年,江呈佳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沐云心中不是滋味,转身悄悄走到门前,望了一眼屋中熟睡的女郎,满心疼惜与无奈。
以前的江呈佳,身体十分康健,成日里活蹦乱跳,阳光四溢,可如今却时常缠绵病榻。
面对此景,沐云只能叹一声世事无常。
夏日的热风自竹窗外不断向屋内吹来,临贺驿馆外一片盛开的海棠摇曳着妩媚的枝丫,似冲着经过的路人招手示好,一片清香幽幽飘然,令人沉醉。
江呈佳昏昏沉沉睡了两日,千珊侯在榻前尽心尽力地照顾,一刻也不敢放松。饮了四副药后,她的神智才渐渐清明起来。
两日两夜的休憩与沉眠令她浑身筋骨酸痛起来,动弹不得。此刻千珊端了药炉去了后屋,因而屋中空无一人,江呈佳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榻上下来,自行从行囊中寻了一套干净清朗的长裙换上,外罩远山缀星叶纹的大衫袍,想要出去走走。
喝了两日汤药的江呈佳此时的面色略显枯黄病色,整个人扶着门框,看上去弱不禁风。
她正预备着去院子里坐坐,院前照壁后急匆匆冲进来了一个人影。
季先之满面喜色,垂着头,脚步生风,迅速往她暂住的屋子里冲了过来。
江呈佳立在院中假山旁,盯着季先之走来的身影,眼底生出些期盼喜色,急忙唤了一声道,“季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