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的清晨比市里缓慢得多,好像太阳都不那么迫切地升起。季沉蛟朝县中心附近的菜市场走去——昨天凌猎已经打听过了,那里是桐茄县最大的菜市场。
当年水产品交易的盛况虽然不复存在,其他地方的小贩不会再来桐茄县进货,但当地居民还是爱吃鱼虾。
季沉蛟还没进入菜市场,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鱼腥味。他不喜欢这味道,但还是走了进去。路两边湿漉漉的,活鱼在盆子里翻腾,最多的是卖黄鳝泥鳅的摊子。泥鳅看上去分明都是一个样,一些价格却是另一些的三倍不止。
“我这是土泥鳅,刚抓的,绝对鲜美!”摊主吆喝。
原来泥鳅还有土洋之分,洋的就不值钱了。季沉蛟继续走,看见一个摊子外围着的人比较多,再看摊子上头挂着一块硬纸板,写着:泥鳅西施。
媒体的歪风邪气也吹到了桐茄县这种小地方,季沉蛟往里一瞧,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雨靴,围着皮围裙,坐在矮凳上,面前一块沾满水和血的长木板。她利落地从盆里抓起一条泥鳅,猛地往木板上一摔,活蹦乱跳的泥鳅顿时晕过去。她再用钉子砸在泥鳅头上,刀从泥鳅侧面一划,瞬间将内脏剖出来。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半分钟就搞定。
有人说:“西施的动作就是快!”
季沉蛟正要继续走,忽然听见另一个人说:“什么西施啊,你是没见过徐大妹划泥鳅。”
季沉蛟转过身,说话的是个头发斑白的男人。他这一句显然引起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的共鸣,而清早来买菜的大多和他年纪差不多。
人们凑在一起,一言一语就这么聊开了。
“我买过徐大妹的泥鳅,她划得最干净,而且从来不拿外地的充本地泥鳅。”
“对对,吃过她的,都不想吃别家的了。”
“哎,我都没买过几回,买不到啊!她的一来就被抢光了!”
“你们知道徐大妹后来回来过吗?我真想念她的泥鳅。”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再也没见过她了。”
就在季沉蛟听菜市场的人们聊天时,刘哥也跟凌猎说到了同一个人。
“小凌,你这身手,放在当年就算比不上我,也能跟徐大妹比一比!”
凌猎双脚踩在泥里,几乎伸手就是一把泥鳅。他站直,将泥鳅丢进篓子里,“徐大妹?”
“啊,那可是咱们这儿的明星人物,可惜啊,突然就没了。”
凌猎提着篓子,“刘哥,你开玩笑吧,抓泥鳅不都是男的?”
“嗐,讨生活分什么男女?你们城里的女人娇滴滴,咱们乡下的,哪个不是跟男人一样干活!”
说起这个徐大妹,刘哥就滔滔不绝。
徐大妹长得很漂亮,是个孤女,县里很多年轻人追她,都没追上,康家的人也打过她的主意,但她始终没有和任何人结婚。
有一年,她的肚子大起来,生下一个男孩。这下全县都震惊了,当年未婚生子是天大的事,居委会、妇联全都出动了,她就是不肯交待孩子他爹是谁。
大家都猜测,肯定是康家谁干的好事。
徐大妹很坚强,流言蜚语并没有伤到她。她每天起早贪黑,秋冬卖河鱼和螃蟹,春夏就卖泥鳅和黄鳝。她一个女人,身板那样娇小,却异常灵活,在田里抓的泥鳅比很多男人都多。
更让人称奇的是,她的刀工特别好,别人剖一条泥鳅一条黄鳝的时间,她能剖三条。
流言和谩骂在坚强的人面前退去,最先向她伸出援手的是县里的女人们。她们自发地去徐大妹摊子上买泥鳅,还总是趁她不注意多放点钱。后来人们发现,徐大妹剖的泥鳅是真的好,她的生意越来越好,乡亲们也逐渐放下对她未婚生子的偏见。
然而眼看着日子蒸蒸日上,徐大妹却突然消失了,连同她那小儿子也一并失踪。
起初人们以为她只是去城里进货——因为冬天生意不好做的时候,她会到城里挑些女人们喜欢的衣服回来卖。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徐大妹仍旧没有回来。
大家这才意识到,她可能出事了。
但她一个孤女,家里本来就没有人等着她的归来。邻居、顾客都报了警,但在那个时代,派出所也查不到她究竟去了哪里。
当时桐茄县还在康家的控制下,人们私底下窃窃私语,都说徐大妹一定是被康家给害了,小儿子要么遭了康家的毒手,要么被康家关起来培养——毕竟在人们眼中,徐大妹的身子一定是被康家占的,小儿子是康家的血脉。
直到康家被连根摘除,大家都还惦记着徐大妹,尤其是刘哥,他毫不避讳地承认,当年是喜欢过徐大妹的,照他的话说,当年县里的年轻人,哪个没有喜欢过徐大妹呢?
他们都以为警方会顺道查出徐大妹被康家所害的真相,但出人意料的是,康家几十年的累累罪行被曝光、被审判,却不包括徐大妹这一桩,更是没有任何康家人承认强迫了徐大妹,警方也没有在康家找到徐大妹的儿子。
她的遭遇,她的失踪好像全然与康家无关。
但是刘哥不信,县里很多人也不信。他们早已习惯了康家的迫害与作恶,假如徐大妹不是康家害的,那还会是谁呢?
刘哥越说越激动,此时他与凌猎已经来到了菜市场。刘哥虽然开宾馆,但桐茄县外人少,泥鳅季到了他也会到菜市场来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