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到有人压低了的劝慰声:“刘参谋,小声些。公子爷病了,督军哪有心思去管那些?有什么事明天说……”然后是模糊不清的咕咕哝哝。
婉初转过去一看,代齐抱着孩子靠在枕头上睡着了,毯子却是在自己身上。小东西的手指塞到嘴里,咂巴得很是滋味的样子。两个人都像孩子一样蜷缩在一处,同样长卷的睫毛扇子一样小心散开,是两弯上扬的曲线,是一大一小两个瓷人的模样。看得婉初心头软了又软,站起来撤下身上的毯子轻轻给他盖上。
代齐感到动静,睁开眼睛先去看圆子,看着还有气息的模样,轻轻出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身上的毯子。婉初站在他身边还没来得及走开,看他醒了,却是有些尴尬。
代齐稍稍清醒了些,也注意到外头的声音,目光往门那边飘了飘。
婉初低声说:“好像军部里头有事情……你出去看看吧。孩子我看着。”
代齐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婉初,轻轻起身,把孩子放到她怀里。小东西眼皮动了动,看了一眼,又闭上。
代齐轻步出去,婉初却睡不着了。看他一副凡事亲力亲为的模样,让他一个男人养孩子,的确难为他。如果孩子能挺过这一关,不如、不如把他带走?
婉初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可是又快速地否决了。
她没办法带着他,傅仰琛会怎么打这孩子的主意?万一他拿着他的命,她说什么也会把金子都给他。可她不能,母亲还不知道是不是在他手里,她还要把孩子送到虎口里去吗?
她真是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想起在那府里的时候,偷偷找过金姐几回,她匆匆地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一点多余的线索都没有。她看谁都不能信任,更别提去打探。那神秘的后罩楼是她最后的希望,可那里是有人守着的。有一回装模作样地想要过去,被下人客气地“请”了回去,她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除了等,还能怎么样呢?等一个契机,等一个机会。等了几个月,越发觉出自己的无能和无助来。难怪母亲叫她走,她早就知道她斗不过这个大哥。
婉初抱着孩子,脑子里分外的乱。怀里的小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如果注定要他死,当初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婉初低头看了看孩子,睡梦里并不安生,时不时地会哼哼地痛苦地哭上一会儿,眼睛都没力气睁开。
婉初觉得上天对她未免太过薄情了,薄情得让她的心冷得热不起来了,身心溢满了沉重和疲惫。
婉初抱累了,在他刚才躺过的地方躺下来。枕头上是他身上留下来的味道。他身上向来干净,那味道也是干净的味道。仿佛隐约是兰花的香味,仔细闻又是什么都没有。那味道是陌生男子的气息,她却没觉得讨厌。难道因为这孩子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孩子染了他的味道,还是他染了孩子的味道。
她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大约是累得厉害,这一觉睡得很沉。睁开眼睛,天却亮了。怀里的空虚感让她猛然醒过来,手一摸,孩子却不在身边。
惊了一下,再看,原是代齐抱在怀里躺在沙发上睡了。小东西是醒着的,脸上还是红疹子。摸摸头,还是烫着。
婉初快速地出去洗漱了一下,回来的时候,代齐正抱着圆子,有一位护士正在给孩子打针。
婉初看着那玻璃针管,长而尖锐的针头,在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下泛着寒冷的寒光,她的心头就是一颤。
看护士拿着酒精棉球在孩子身上擦了一下,圆子被那沁凉的棉球一碰就开始哭。婉初看不得孩子受苦,把头扭过去。孩子的哭声却更清楚地落在耳朵里。
短短几秒钟而已,婉初觉得煎熬得好像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一样。这边护士刚说了一句“好了”,婉初就抢步过去把圆子抱在怀里,往窗前一站,脸贴着圆子的脸,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是生怕又被人抢走的模样。
代齐看着她逆光在清晨的温阳里,脸上是温柔的光芒,像极了素瑾当年抱着猫的模样。他那时候就知道,她怀里的不是猫,是那个没见过天日的孩子。原来看着素瑾的时候,他只觉得凄凉,这时候他没来由地觉得安宁。那安宁是他一生求之不得的,又注定短暂的存在。
婉初抱着圆子温存了很久才把心头那份替他的委屈给消磨掉。圆子早就不疼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看着自己的目光那样难过。他觉得有趣了,瞅着她咯咯笑了两声。
婉初的情绪平静下来,接着又是例行公事的新一轮的喂奶、吐奶、喂水、吐水、换衣、吃药。
这样过了几天,热烧总算是退了下去。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烧退了以后,圆子手掌脚掌就开始脱皮。
婉初也真心体会到了带孩子的难处,尤其是代齐凡事都亲力亲为,孩子的事情,大都不假手于人。
他累了就在沙发上靠靠,睡得又是很轻,一点动静就醒过来。有时候不得不去军部处理公事,也是匆匆地去急急地回。
婉初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才知道跟京州军打得这样厉害了。想想,这乱世里,好像“太平”两个字才是比黄金还难求的。
代齐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战事如何,她也不好去问,只是心底隐隐希望他是赢的那一方。她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不管他做过什么,她也希望孩子能安静平安地长大,不受离乱征战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