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催雪赤足从温热的汤池里走出来,随意扯下挂在架子上的干净袍子披上。段劫生知晓他的喜好,殿中有一整面墙的衣柜,衣衫鞋履琳琅满目可供选择,就算风催雪每日不重样换着穿,恐怕也得换个一年半载,这阵势颇有当年他在昆仑山顶云涯宫的架势。
可惜他死之后,恐怕云涯宫已被愤怒的各派修士付之一炬了吧。
风催雪无不遗憾的想着,一面挑了双柔软的靴子套上。
白日里被小九带着游览妖王宫时,风催雪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即便如今妖王宫大变样,可他毕竟曾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之久,宫殿结构变化也不大,小九带他游遍了妖王宫,却独独略过了西侧。
西侧地势天然隐蔽,先妖王封青曾将此地作为藏匿宝物之地,封青素来好面子,既已收他为义子,便给了他应有权利,连这处也并未隐瞒他。
小九以前虽不知晓这是何处,却也大大方方,还跟他嘀咕猜测过封青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在这里。如今避而不谈,反而绕过此地,却显刻意。
殿里的傀儡眼线被他借着不喜人多的借口打包扔了出去,小半个晚上过去,那群妖也没再动过,守在门口,仿佛一群雕像。
不知为何,风催雪总觉得这群傀儡比白日时迟钝了些许。
或许是错觉,一群没有思想的傀儡而已,本就木木愣愣,还能再木楞到哪儿去。
风催雪对妖王宫了如指掌,暗道也一清二楚,纵然王宫大变,但地形结构也没变多少,是以只是稍费了些功夫,便避过了众傀儡妖的视线,穿过了王宫的重重楼宇。
王宫西侧被茂密的树木和巨石覆盖,临峭壁而建,地势陡峭,少有妖类涉足,风催雪攀过崎岖难行的道路,掀开茂密的植被,现出一道石门来。
石门背后是一道天然机关,断崖为壑,熔岩为池,再往深处走,则设下了八卦方位的迷阵。
——以前封青并未在这里设置这么多阻碍,现在这些花哨东西,想来都是段劫生的手笔。
一面是地形机关,一面是修士用的阵法,这位新妖王可真是多才多艺且不挑。
即便风催雪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解开这些阵法也费了一番功夫,幸而这夜晚静谧无人,周围也没有段劫生布下的眼线。
穿过石门之后,半空中又横了一面状如薄雾般的结界,重重防守,更显蹊跷。
风催雪眯了眯眼,悄无声息的踏过结界,才穿越结界,周围景象忽地一变,一股森然的魔气便席卷而来,眼前忽然现出了密密麻麻一众身影!
风催雪呼吸猛然一顿,倏地闪到门后藏了起来,然而紧接着他便发现他这个举动有些多此一举。
这是一间非常宽阔的大殿,殿内密密麻麻站了一众妖物,许多妖甚至还未化形,这些妖与白日里见到的那些傀儡妖一样,状如木偶,形貌呆滞,纷纷低垂着头,往大殿中央处走去。
大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血池,血红的池水因傀儡妖们不间断往下跳的动作而漫溢出来,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滋滋声响。
每一个傀儡跃下,都有赤红色的气息自血池升腾上来,凝聚成一股猩红的气息,尽数涌入浮在半空那人的身体里。
——兴许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段劫生盘膝悬坐于半空,玄黑王袍褪至腰间,于空中飞舞。他全身遍布青黑鳞片,就连脸上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鳞,双臂尽也数显出原型——至此,风催雪终于认出了段劫生的原型。
——这是一只蛟。
仔细看,段劫生的胸口处鳞片下隐隐渗出血迹,风催雪暗道看来他并未猜错,段劫生果然受伤了。
在七星门时段劫生明明占了上风,看起来杀死青峰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却只是轻飘飘的揭过,只带了他离开,若说这是段劫生善心大发,打算让对手好好休养生息,风催雪是不信的。
唯一的解释那便是段劫生也受伤了。
白日里段劫生又是设宴摆酒,恐怕也是强作无事,为了不让他起疑心。
所以现在段劫生……是在吸取那些妖类的生命力来疗伤?
……等等。
风催雪的目光定在了段劫生头顶,先前猩红血气凝聚,看不清晰,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段劫生的头顶两侧生着一物。
虽只有半截,还未完全长成,但风催雪还是一眼便辨认出来——那是龙角。
蛟自然是没有角的。绝地天通之后,妖族逐渐式微,蛟这样强大的妖本就极为稀少,上一任妖王封青有近千岁,是妖族公认最强者。每一只妖都说封青化龙之日指日可待,可即便是封青,也没有生出龙角来。
段劫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比上一任妖王强大的,即将化龙的蛟,为何他以前从未听过此妖?对方就像是五年前凭空里蹦出来,轻而易举的坐上妖王之位,又轻而易举的将西境变成如今模样。
风催雪按下心中惊疑,目光扫向魔气四溢的周围,这整间大殿中充斥着汹涌的魔类气息,这气息太过浓郁,以至于一时之间找不到魔气源头。
正这样想着,脑内忽然一道意识闪过,风催雪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大殿穹顶之上,悬浮着一幅巨大的水墨图景。
远远看去就像是穹顶上绘制了一大幅图画一般。只是这水墨画中绘制的却不是寻常图画,而是数不清的形状各异的魔物,那些魔物无声的涌动和尖啸着,带得整幅图景像是会动的活物,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如旋涡般将人的视线深深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