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话咬牙切齿,语气几乎沦为电影里蛮横无理的反派,裴郁却从中听出一种剧烈的,遥远的哀伤,穿山过海,旧事重提。
仿佛站在那里听他说话的不是乔湘,而是他惨烈牺牲的好兄弟,祁山。
“廖铭,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乔湘崩溃的哭泣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语调中趋于平静的忧伤,“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具枷锁,你还要扛到什么时候?”
她颈前被沈行琛双指扼住,嗓音略显喑哑,她本人却毫不在意,目光直直盯住廖铭,如藤蔓枝杈纠缠。
裴郁感到,廖铭持枪的手又向前顶了顶,明白昭示心绪的躁扰不宁。
“事情永远不会过去。”廖铭咬着牙道,“就像阿山,永远不能活过来。”
乔湘闭一闭眼睛,极力压抑喉中的哽咽:
“他的死,我们所有人都很难过,没人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可是世事无常,他的职业本就有风险,该向他赎罪的是那些黑恶势力,不是你廖铭……”
“可是我还活着!”
被压制的低声怒吼打断她话音,裴郁听着廖铭逐渐紊乱的喘息,觉得那声音简直是从脏腑深处被挤出来,连带着整个灵魂都在地动山摇:
“阿山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死了,可我还活着……”
原本磁质的嗓音,渲染上无尽的悲哀,廖铭吐出的字词越发模糊不清,间或夹杂一两声鼻音浓重的吸气。
过了几秒裴郁才意识到,廖铭是在哭。
向来以冷峻寡言面目示人的,前程似锦的年轻刑警队长,如今拿手枪指着他,当众将眼泪落成断续的溪流。
这场景使裴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继续一动不动装雕像。
此外,他似乎还看到,沈行琛伸出去卡颈的双指,悄悄向外挪到了一个,可以让乔湘下颌自由活动的距离。
乔湘深深呼出一口气,眸光始终落在廖铭脸上:
“可你不能因此,就把他的死归咎于自己。他是为了崇高的事业而牺牲,那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光荣,而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廖铭,爱他的人不是只有你。”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廖铭仰起头,仿佛这样就能使眼泪倒流回心里,“阿山死在我手里,开枪打死他的人,是我……”
裴郁听到他讲,地下仓库里暴露身份的卧底祁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像只被活活剥去皮毛,垂死的兽。
他还讲,磕嗨的毒贩们猖獗狂妄,啸叫起哄声中塞来一把手枪,一条警察的命,当作称兄道弟的投名状。
他又讲,临死前一个眼神托妻献子,黄铜子弹直径七点六二,从指尖到眉心,终结祁山的生不如死。
他开枪,把兄弟的命,换到自己身上。
祁山死了,他得替他活着。
尘封多年的往事被血淋淋揭开,廖铭的声和手,都在不可自制地颤抖,为从未曾告知乔湘的实情,奏响迟来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