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殷螭不跟林凤致谈军务,却难保别人不来找他谈,尤其是防范了右军高东华,却不曾防范住自己的手下‐‐这日大军已进入云南省境,扫平一带之后在东川驻扎,林凤致正在东川城内落足下来,yu找来当地的土司共商安民启事怎么写,忽然临时宣抚司外有人回报:&ldo;袁将军来拜。&rdo;
这袁将军便是中军先锋营袁百胜,中军名为殷螭统帅,其实全由他领军打仗,殷螭对这位百胜将军颇为倚重,大小军务都听他的,倒也使中军战绩赫赫。但袁百胜出身卑微,乃是从小卒一路做上来,比之另两位将领都是元勋之后、封爵高贵的显赫家世,不免相形见绌。又兼所领的中军拼凑更甚,除了他自己带来的一枝三千人的抗倭军外,其他自南京与湖南两地征集来的军队,本身各有系统,对这个外来而又品级遽升的头领,只是明服而暗不服,若非中军名义上是皇帝坐镇,只怕早成一盘散沙。
袁百胜为人甚是谨小慎微,因知军中各将对自己暗含轻视,又怕人家说自己仗着皇恩得志轻狂,所以一般很少发言,在御前会议上说话都要先看看另两路军将领的脸色。他读书不多,为人粗鲁,与林凤致这样的文官更是没有话说,同军而来到现在,刘秉忠再傲慢也好歹jiāo代过宣抚司事务,袁百胜则是连公务都没有跟林凤致说过一句,这时忽然来拜访,不免使林凤致大为纳闷,于是赶忙连声请将进来。
袁百胜说官场上的客套话时十分拘谨,期期艾艾的缺乏礼数,但当林凤致请他直示来意时,他却说得十分坦白直率:&ldo;小将此来,是想请林大人代为劝谏皇上‐‐近来皇上用兵,实在有些贪功冒进的势头,小将私心里甚是担忧。&rdo;
第56章
林凤致虽然常常鄙视与腹诽殷螭,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委实有几分聪明劲,大主意不正经,鬼点子倒是多得很,而且学起东西来也颇快。比如说出征前林凤致还嘲笑过这个号称&ldo;亲征&rdo;的天子,连《孙子兵法》都未曾读过,上战场无非做摆设,但真正到了征讨的时候,殷螭一面全权倚重袁百胜处理军务,一面却也不耻下问的跟着这百胜将军学着行军布阵。
袁百胜没读过什么书,带兵打仗全凭沙场百炼成钢的经验,讲解兵法时全然不懂什么引经据典,只知道老老实实分析战理和战例,这种方式反倒对了殷螭的胃口,何况他再不学无术,肚里墨水到底还比袁百胜这个粗人多几滴,这时便不免自高东华那里借了些兵书来,同袁百胜一道分析探讨,颇有教学相长的良好格局。学到手痒的时候,不免也牛刀小试一下,拣一些好打的小城池平定平定,有袁百胜在侧掠阵,自然打得既畅快又安全。
林凤致虽然从来不跟殷螭谈军务,但皇帝喜欢跟着袁百胜一起亲自上阵,颇失坐镇中军的天子身份这种奇闻,到底也不能不刮到耳朵里。何况有时殷螭跑来找自己过夜,一脸的得意洋洋,就差在脸上写着&ldo;我又打了胜仗&rdo;这几个炫耀字眼‐‐如果不是防范着林凤致知晓军qg,那简直是逃不掉一场大chui大擂的。
所以当林凤致听袁百胜说殷螭近来有贪功冒进的势头时,毫不诧异,心道他那种无器量无涵养的没品天子,尝到甜头便丢不掉简直是一定的,打得顺手焉能不冒进?但袁百胜如何想到请自己劝谏,倒是一句奇谈,不由道:&ldo;圣上如今最为倚重将军,将军何不就近进言?&rdo;袁百胜低头道:&ldo;小将原也说过……皇上总是不听,现下已入云南,是苗乱反叛的老巢xué,凶险得紧,再加上右军又已远出……&rdo;
林凤致道:&ldo;右军又已远出?&rdo;袁百胜一惊,忙道:&ldo;小将失言!这是机密……&rdo;林凤致便不再问,袁百胜嗫嚅一晌,又道:&ldo;眼下就是我中军与左军互相做臂助呼应,在这地面上,并头齐进都怕有什么不妥,何况孤军深入?小将原也同皇上苦苦说过……争奈小将不读书,口才也不及皇上,老是说不下来‐‐听说林大人口才最好,皇上又最信任大人不过,所以小将斗胆,想请大人代为劝谏皇上几句&rdo;
林凤致哑然失笑,心想若要殷螭信任自己,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这话当然不好讲,于是道:&ldo;袁将军,下官乃是文职,军机上的事只怕不好cha嘴。将军何不去请左军刘将军进言?他是国戚重臣,又与皇上有中表之亲,皇上一向也听从他的。&rdo;袁百胜道:&ldo;正是刘将军同小将说,林大人圣眷极重,请大人进言最好,小将这才前来冒昧。&rdo;
刘秉忠所谓的&ldo;圣眷极重&rdo;,自然颇含暧昧,但袁百胜是个老实人,显然不懂这言外之意,直白的说出口,倒使林凤致的脸色当场冷了下来,并不发作,只是淡淡的道:&ldo;哦,原来如此‐‐多感将军为国分忧之心,下官谨领了。&rdo;说着便端茶送客。
他忽然冷淡,袁百胜自然摸不着头脑,只道文官就是这么难缠,一路肚里嘀咕着回去,又到御营去参见皇帝,谁知被御营的护卫给挡了驾:&ldo;皇上正要起驾往宣抚司去,今夜就在城内馆驿驻驾,不回营了。&rdo;袁百胜倒是一喜,心想皇上既然要去宣抚司,自然会见到林大人,多半也可以借机劝谏,自己这一趟入城,倒是求对人了。
袁百胜当然不知道林凤致根本不会自己找嫌疑去跟殷螭谈什么军务‐‐这日方始入城,和土司们谈了半日风土人qg,揣摩着怎么因地制宜安抚民心,正忙乱不堪的时候,偏生殷螭跑来,忙中又添麻烦,还得敷衍着迎接。幸好殷螭这一路行军过来,刚刚扎营才定便入城,jg神也觉疲惫,等屋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他先往chuáng榻上一倒,说道:&ldo;我困得很,先睡一会儿。你忙你的,等上chuáng的时候叫醒我‐‐咱们也好几天不在一处了。&rdo;说着说着竟真的睡着了。
林凤致心道你睡过去正好,难道我还愚蠢到叫醒你,自己送上门被玩弄?他素来在公务上十分认真,文书都是亲拟,从不假幕僚之手,这是入云南的第一份告示,当然更要用心写好,于是自顾自的在灯下糙拟,连写了几份都觉得不够满意,又拿起今日要来的当地县志与户口册籍仔细读了半晌,这才起糙完毕,又认真誊录了封好,等着明日发下由抄手改大字贴榜。这一番公务忙完已到三更之后,一面揉着酸痛的手腕一面起身,回头却见殷螭兀自睡着,榻间帐帘都忘了拉下,颜面就那么被灯光直she着,居然也睡得挺熟。
殷螭睡着了的时候,全不见平时的无赖神气与急色模样,一张英俊的面孔上不带恶意,便显得善良无害,并且眉头微皱着,嘴巴半张着,无邪到近乎痴呆。林凤致早就知道他跟自己同年生,后来这巧合被殷螭发现之后,他也常常挂在嘴上提起‐‐可是说实话,平素忙着跟他斗心计的时候,或者无奈应付他的时候,林凤致从来不将他跟自己放在一层上相提并论,直到这时候看见他白痴似的睡相,才忽然觉得,其实他也不过是和自己一般大的,二十四岁的青年。
当初和他相识的时候,更为年轻吧?那年自己是二十一岁,虽然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苦难,意志和体力倒全是最qiáng悍的时候,那回在东宫之外被他第一次调戏,险些和他们主仆单挑,如果那一架当真打起来的话,没准那个金枝玉叶的小王爷还打不过自己‐‐想到这点林凤致便不由微微的好笑。
可是那毕竟已是当初的事了,如今自己因为受过重刑的缘故,体质一直不能恢复到年轻力壮的状态;而这家伙,反而因为这几个月从军冲锋的经历,倒抛弃了一部分养尊处优的派头,磨砺得qiáng壮起来。林凤致想到不过是chun天,殷螭赖皮跑到自己老家去做客,还一副富贵纨绔的架势,连安稳的大chuáng都挑剔嫌硬,睡不舒服;可是如今整天行军,纵使御营待遇好过普通营帐,毕竟也谈不上什么舒适和安静,林凤致原本腹诽过他一定受不落,谁知他居然也一直受到了现在,甚至既来之则安之的自得其乐,比如东川小城驿舍这张普通简陋的硬板chuáng,他倒下来便睡得香甜,什么也不再挑剔。从这一点上,林凤致倒不觉对他有几分佩服。
他默默寻思了一晌,走过去想替殷螭放下chuáng帐,然后自己出去另找地方睡觉,放帐子时看见他被子打掉了一半,忍不住伸手去掖了一下。谁知才伸手过去,手腕上便是一紧,身不由己的被拉了下去,倒在殷螭身上。林凤致又好气又好笑,斥道:&ldo;装睡!&rdo;殷螭笑道:&ldo;那你还偷看我好久呢‐‐我真睡着了你肯定要开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rdo;说着已经翻身将他压到身下,胡乱来解衣服。
他已经小睡过一觉,正是jg神上来的时候,林凤致却忙了一天,身体劳累,一场qg事结束后,便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殷螭兴致正浓,翻过他还想再做,看他困得一脸瞌睡,倒有点不好意思下手了,于是只是搂住亲热,问道:&ldo;听说下午有人来找过你?&rdo;林凤致迷迷糊糊的道:&ldo;你的耳报神倒快‐‐是袁将军。&rdo;殷螭哼了一声道:&ldo;你那么会作怪,我能不盯牢你!我可提醒你,别想勾搭小袁,他是老实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