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螭才不怕他的狠话,笑着搂住他肩头硬按在炕上一道坐了,道:&ldo;我这祸根迟早要除,却是宜迟不宜早,你眼下就断送掉了我,就算我和小袁的兵马你们能收拾的住,却不是教百姓更加说朝廷无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就算定要做个死对头,也不妨在没到死的那一步之前,大家亲近。&rdo;
林凤致实在拿他的厚脸皮无计可施,只能由得他献殷勤替自己宽了官服冠带,单穿长衫与夹棉半臂。好在殷螭只是献殷勤,倒没有不规矩,帮他卸了外衣之后便目不转睛对着他看,半晌才叹了一声,道:&ldo;跟我吃饭就不喝酒,到宫里却喝成这样,脸上都红艳艳了!幸亏安康那小鬼不在京,否则还不qiáng留你过夜?&rdo;林凤致皱眉道:&ldo;哪来这等龌龊话?&rdo;殷螭道:&ldo;好,我不说他,反正他抛下你们不理,自顾在南京快活,连大丧都不回来‐‐&rdo;林凤致道:&ldo;讣闻才传出两日,车驾哪得容易返京?但陛下定不会……&rdo;殷螭不耐烦道:&ldo;行了,行了,知道你护短,到如今还死死守着等小鬼回来!我们不吵架,你给我弄顿年夜饭行不行?想当年除夕都是我召你入宫赐宴,如今你自己去吃筵席,却留我一个人独个儿饿着等你,好不凄凉‐‐就算你关我八年,我都不曾恁般凄凉过!&rdo;
他被圈禁的那八年的确并不凄凉,一样有妻妾奴婢宠童环绕着服侍,关起门来热热闹闹过年。只是他假死逃亡的时候,业已一把火将府邸烧了个gān净,宠童紫云代死,妻妾奴婢们未亡于火场的,倒也因此获得了自由,由有司以&ldo;庶人已故,眷属各付其家&rdo;的名目发落,纷纷归家的归家,改嫁的改嫁去了。所以殷螭如今重回京城,便已无家可归,既不肯入宫领宴,又不想在军营馆驿之中过年,也只有来找林凤致,厚颜蹭一顿年夜饭了。
林凤致实在颇想骂他一句活该,谁教他放火逃亡?不过的确如殷螭所言,自己在筵席上喝了几杯酒,这时有些上头的感觉,料想明晨定要头痛,看来非得喝一碗醒酒汤不可。今夜府中无人,诸事只好自己动手,于是起身披了件裘衣向外走,殷螭赶忙替他打上灯笼,喜道:&ldo;真去厨房给我做饭?雪挺大的,多穿两件衣服‐‐我跟你一道去,就在那儿用膳,就免得你做好再端来了。&rdo;林凤致一面往外走,一面道:&ldo;跟你说不要做梦,我自己做碗醒酒汤而已,谁管你的饭?&rdo;
然而殷螭的风格,素来是死缠烂打型,就如林凤致的风格是嘴硬心软型一样‐‐所以当殷螭赖皮着一路跟到厨下,林凤致也只能皱着眉头替自己做了一份醒酒汤的同时,也替他弄了一份吃食。但这一阵府中并没有雇佣厨子,都是应役的士卒替自己烧饭打发,准备的食料颇是粗疏,找了一阵,只寻着一屉冷包子,放在蒸锅上热的时候也顺便再多蒸了一碗蛋羹,又胡乱将厨房里找得到的腌rou、咸鱼、瓜果、菜蔬等物炒的炒,烹的烹,做汤的做汤,倒也摆了一张小桌子。
殷螭以前曾经袖手看他做饭,这回却被林凤致赶到灶下去烧火,几曾gān过这种活计,不免弄得满脸烟灰连打喷嚏,因此到了吃饭的时候,带着不可白gān了活的心思狠狠下筷;而且每次吃林凤致做的饭菜时,都正好是最饿的当口,所以吃起来分外láng吞虎咽,也分外感觉美味,连林凤致的醒酒汤都被他抢去喝了大半,赞道:&ldo;小林,我要是能吃你一辈子的饭就好了!&rdo;
他这样类似发誓类似表白的qg话,林凤致其实听过无数遍,这时连挖苦的心qg都不再有,只是淡淡而笑。殷螭有点郁闷,道:&ldo;你就是不相信我说话‐‐其实你从来没有信过我,你自己说的!&rdo;林凤致道:&ldo;我信,我为什么不信?你今儿说的,明儿便能不算数;我此刻信这句,过后也不妨信那句。所以我是全信你的,从来都信。&rdo;
殷螭被他堵得半晌无语,好久才自嘲的笑一笑,道:&ldo;也是,我总是说了就不算数的,连我自己都没法信自己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这辈子是跟你缠定了,没法子!大约只有我死掉,我们彼此才能解脱罢。&rdo;
林凤致骂道:&ldo;好好的除夕,跑到我家来说生死,也够晦气!&rdo;殷螭笑道:&ldo;你先前还不是说要毒死我?谁先说生死的?&rdo;林凤致这次被他堵了一堵,只有一笑,道:&ldo;也罢,你今夜看来是赖着不肯走了‐‐我倦得紧,也没劲同你守岁,我回去睡了,你自己找地方安歇吧。&rdo;
殷螭涎脸笑道:&ldo;小林,好狠的心!大年三十,你叫我自己找地方睡觉,忍心让我空chuáng?&rdo;林凤致不觉脸色冷了下来,道:&ldo;对不住,我并不想奉陪你取乐。&rdo;殷螭赶忙赔笑道:&ldo;不,我怎么敢拿你取乐?我只是想同你一道过年‐‐咱们就算再也谈不得qg,做不了朋友,好歹也是同盟抗敌的关系,偶尔同一回榻,也没什么大不了罢,值得你这般生气?你在军营里难道不跟人同帐?&rdo;
林凤致心道我在军营里和战友们同帐,乃至一道睡通铺,也是磊落清白决无y私,那是因为别人都是正人,岂是你这般龌龊好色之徒?跟你同一回榻,等于便是将鲜鱼送到猫儿口边去,能有什么好事!这些话也懒得同他说,只是一记眼刀封住他喋喋不休还待罗嗦的话头,自顾自出厨房回书房。
殷螭虽然被他的冷眼吓住了,纠缠的劲头却没有被打败,还是跟着他一道出去。林凤致府第中遵循着&ldo;君子远庖厨&rdo;的格局安排,厨房离书房距离颇远,来回需绕过小湖,这时雪下得更深了,踩落便陷了半只脚下去,殷螭顺理成章的挽紧了他,嘱咐道:&ldo;慢慢走,仔细滑倒。&rdo;林凤致倒没拒绝,深一脚浅一脚的和他走着,忽然问道:&ldo;你说这样的雪夜,北寇会不会突然夜袭?又是过年,关隘倘若守卫不紧,会不会……&rdo;殷螭安慰道:&ldo;你当雪夜偷袭有那么容易?这些事自有将士cao心,兵部调拨,你想了也是白想,不如安心休息。&rdo;
林凤致不懂军事,听了便即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走路。殷螭趁机伸臂搂上他腰间,叹道:&ldo;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在你府上也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以前我常常来的,就是每次都只顾着和你上chuáng,竟然都没逛过你家,现在再逛,却是好不凄凉冷清了。&rdo;林凤致道:&ldo;舍下无人,自然冷清。&rdo;殷螭道:&ldo;唉,你明知我的意思,故意说些淡话!可是我也知道的,小林,你心里到底撇不下我。&rdo;他回头遥遥指了一指,道:&ldo;那边一间屋子,不是每次你用来接待我的卧房?我本来还想,你多半不是将这间屋子改作他用,就是锁了再也不去,可是……方才我去过,撬了你的锁进去,里面不但布置得还跟以前一样,桌几chuáng帐,竟然也没什么灰尘蛛网。&rdo;
他凝望着林凤致,黑暗中眸子灼灼有光,道:&ldo;你离开了有一年,回京城才多少天?居然还进过那屋子,还重新收拾gān净……小林,你再嘴硬,说什么和我恩断义绝,都无所谓!就算当真恩断义绝,我也只当是从头来过,何况你根本没法和我决绝?&rdo;
他停住了脚步,林凤致也被拉住了不能再走,黑夜中互相对视,灯笼火光映出两人身周都是乱屑飘花一般的纷纷白雪,将身形裹在一片朦胧,一片纷乱,却又一片冷冽之下。
林凤致终究轻轻的答了一句:&ldo;是,我没法忘掉你‐‐却也不想回头,不想再纠缠了。&rdo;
他蓦地甩开殷螭的手,自己往前便走,可是殷螭立即又追了上来,却并没有盯着这句话bi问不休,反而问了另一句:&ldo;小林,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爱我?&rdo;
林凤致默然,殷螭微微苦笑,道:&ldo;我其实一直想问,就是怕你说出缘故之后,会教我难受‐‐就象你对老俞的最后那些话一样!你是被他qiángbi着,束缚着,不自觉的以他的爱当作了自己也在爱;那么你跟我呢?是不是也因为我一直在qiáng求你,一直在紧追你,一直在拼命的要你……再加上皇兄临终前嘱咐你好好待我,再加上你算计了我,负了我的心,觉得内疚‐‐所以你也没法子,就象爱老俞一样,被bi得爱我?你这样的人,原是再qiáng横的力量bi凌也无用的,却就是心软,最受不住别人拿心来跟你jiāo换,要你偿还!我算是终于明白了。&rdo;
北风呼啸着从耳旁chui过去,漫天的雪花却在无声无息的飞舞,偌大的府邸里,仿佛只剩了这一盏孤灯,两个闲人。
林凤致没有答话,只是道:&ldo;大雪地里说这些闲话,你不冷?&rdo;
殷螭确实很冷,从身到心都似冻住了一般,可是攥着他的手,却又如何舍得这柔软的温度‐‐所以还是没法非追问到底不可,只能同着他一道回到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