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食肆后,叶长遥让云奏抱着婴孩,自己将老道一扔,收拾出了一块空地来,将其上的灰尘拂尽,又褪下自己的外衫铺在了上面。
而后,他凝视着云奏道:“你且在上面将就着歇息一会儿罢。”
云奏颔了颔首,躺于叶长遥的外衫上,又将婴孩放于自己身侧。
外衫上满满皆是叶长遥的气息,让他的精神完全放松了下来。
不久后,他居然熟睡了过去,一如身侧的婴孩。
地面明明很硬,躺着一点都不舒服,他还须得以手臂为枕,并且由于这食肆久未通风,腐朽味正不断地再往他鼻尖窜。
可他非但睡着了,且睡得很香。
是由于他足有两日未眠的缘故么?不,是由于叶长遥的缘故。
叶长遥发现云奏已熟睡了,爱怜地抚过云奏的额发,才解除了那老道的定身咒,发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千岁珠’又究竟在何处?”
那老道领教了叶长遥的本事,心知自己逃不出叶长遥的手掌心,他觑着叶长遥暴戾与阴鸷混杂的眉眼,生怕叶长遥当真将他做成人彘,不得不坦白道:“贫道便是百余年前,受皇命设下法阵之人,至于‘千岁珠’……”
他停顿了片刻,才一指云奏身侧那婴孩:“那婴孩便是‘千岁珠’。”
他实在不愿吐露真相,他对外宣称“千岁珠”是为了陛下炼的,但事实上,他是为了自己炼的,此番人为刀俎,他迫不得已,颇为不甘。
叶长遥并不意外,面色不变,追问道:“‘千岁珠’可能医治重伤?使人益寿延年?”
老道答道:“当然能,不论是多重的伤,只消尚有一口气在,服下‘千岁珠’便能立即痊愈,且长生不老。”
叶长遥阖了阖双眼:“‘千岁珠’要如何服下?”
“很是简单,由病患将婴孩杀了,再将婴孩吃下便可。”老道补充道,“生吃,亦或是煎炒煮炸炖皆可。”
老道虽然将婴孩呼之为“婴孩”,但半点未将其当人看待,煎炒煮炸炖,与料理食材无异。
倘若“千岁珠”乃是一颗珍珠的模样,或者是旁的活物的模样,叶长遥根本不会有半点犹豫,但“千岁珠”却偏生长成了婴孩模样,教他如何下得了手?纵然他能下得了手去煎炒煮炸炖,云奏又如何能忍心夺了婴孩的性命?
他便又问道:“除了杀了那婴孩,再吃下,可还有其它的法子?”
老道摇首道:“并无其它的法子,或许你可以试试每日割下婴孩的一块肉,让患者吃下,再挤出一碗血,让患者饮下,但这么做恐怕治不了重伤。”
割下一块肉,挤出一碗血……
叶长遥料定云奏不会同意,但还是决定等云奏转醒,与云奏商量了,再做打算。
故而,他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一个问题:“这婴孩可会长大?”
“没了法阵后,他会如同寻常婴孩般长大,阳寿长至千年,但他乃是精魄所筑,身怀罪孽,极有可能会在知事后堕入魔道,为祸苍生。”老道好声好气地道,“你不若早些让你的同伴将他服下罢,待他堕入魔道,便不好对付了。”
叶长遥清楚这老道对于苍生并不在意,不然便不会设下刻毒至斯的法阵了,老道这般言语是为了让自己放其一条生路。
但老道作恶多端,自己哪里有资格放其一条生路,只能让其死得痛快些了。
他不置可否,又问道:“你可知为何千岁乡方圆百里无一人听闻过‘千岁珠’?来寻‘千岁珠’之人又为何会无端失去了关于‘千岁珠’的全部记忆?”
“乃是千岁乡千岁观观主所为,他来得晚了些,贫道的法阵既成,威力无穷,他阻止不得,遂耗尽真力,将贫道锁于囚室,又在贫道的法阵之外,另设一法阵,他那法阵绵延方圆百里,于人无害,仅会消除记忆,他既是为了保护那婴孩,亦是为了阻止世人为得到‘千岁珠’而起流血纷争,不过他既已身死,他设下的法阵日渐衰弱,再过数十年,法阵便会自然消亡了。”老道双膝跪地,“贫道先前撒了谎,贫道当年实乃奉旨办事,并非出于自身的意愿,贫道倘若抗旨不遵,便是杀头抄家的大罪,而今贫道双手被斩,已能抵消贫道所犯的罪孽了,还请居士高抬贵手,饶贫道一命罢。”
老道所布下的阵法不知要了千岁乡多少活人、活物的性命,叶长遥无法心软,唤出“除秽”来,利落地要了老道的性命。
老道猝不及防间便没了性命,死不瞑目,一双已浑浊了的眼珠子看着叶长遥,全然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
叶长遥伸手覆上老道的双眼,低声道:“待去了阎罗殿,阎罗王自会清算你的罪孽,阎罗王御前,无事能隐藏,你若当真为陛下所迫,他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他杀过不少作奸犯科之徒,但每每杀人,很少觉得痛快,更多时候会觉得不舒服。
年少时,师父便曾说过他的手不是执剑的手,照他的性子,他应当出家做和尚才是,不该手染鲜血,但他却选择了为天理公义而杀人。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提着那老道的尸身,出了食肆,葬下了,又清理了老道残留的血迹。
然后,他寻了小溪净过手,回到食肆,在云奏背后躺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云奏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