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暗吃一惊:“明日?”
以父亲雷绪的身体状况,还能够主持集会?应该很难,前次雷远领兵救援的军议上,他就已经完全坚持不住了。而他的健康状况是在不断恶化的,昏沉的时间越来越多。雷远几乎可以确定,这个集会不可能正常进行。
雷远忽然想起丁立在死前说的那些话。淮南豪右之中,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了,在这个时间点上,几乎必然会有异常发生。这个场合,雷远绝不会允许自己缺席。
他反问赵云:“不知赵将军接下去有什么安排?”
赵云道:“刘豫州派来与雷宗主接洽的使者乃是简雍。此间既然事了,我今晚就往回赶,明日与他汇合。其后的安排,待雷宗主和诸位首领作出决定以后再说。”
“那么,我可否与将军一同前往呢?”雷远立即道:“不瞒将军,家父数月来病体沉重,事关重大决策,想来他应付起来会很辛苦。身为人子,我当为父亲分忧,代为周旋一二。”
赵云看看雷远的脸色:“续之有这样的想法,当然甚好。然而你现在显然疲惫不堪,身上也有伤势,能坚持吗?”
就在与赵云对答的时候,雷远确实感觉到极度虚弱。被意志力强压着的、疲惫和伤势带来的痛楚就像海潮般汹涌冲刷着堤坝,潮头愈来愈高,愈来愈难以抵挡。但他决定坚持下去。
他咬住舌尖,让疼痛刺激自己的精神,随即断然道:“这是关系到整个宗族和数万百姓未来的场合,我应该到场。那些应该由我担负的责任,绝不能假于他人之手。”
“真不用休息?”赵云看他脸色不好,总有些难以放心。
“不必。”雷远指了指身后一名扈从:“你立即去找郭竟、邓铜、贺松、丁奉四人来。就说我有急事吩咐。”
扈从飞奔而去。
雷远转向赵云道:“赵将军,多年前我曾听过一首歌谣,此刻突然忆起,那辞句倒是很适合现在的状态。”
“哦?不知是什么样的辞句?”赵云问道。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
与此同时,雷氏宗族本部的营地深处,某座牛皮帐内帷幄重重,密不透风。拥着厚被的雷绪已经睁不开眼了,他的面色土黄、两颊凹陷;似乎在看辛彬,又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没有任何声响。
辛彬握着雷绪的手,将之轻轻放回厚被之下。他感觉到那曾经宽大强健的厚重手掌,如今就像是几根枯骨外裹着松松垂坠的皮肤,越来越没有力气。
营帐里放了几个火盆,盛满的木炭劈劈啪啪燃烧着,空气有些闷热。辛彬擦了擦汗,转身对着谢沐、刘灵、雷澈、雷定四人。
“陈兰那边,没有什么异动吧?”他先问刘灵。
在这四名曲长之中,刘灵与陈兰打的交道比较多,也比较熟悉陈兰的部下们。因此这几日里,辛彬要求刘灵派出得力人手,沿途监控陈兰的动向。这也是为了先发制人而坐的准备。
刘灵应声道:“陈兰与辛公你共同会见孙刘两家使者之后,就折返本队,找了个由头落帐休息。那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之后没见他有任何行动。他本人和他的部属们……一切正常。”
“好。”辛彬点了点头。
此前数日里,陈兰四处勾连各家宗族,行迹可疑的很。这样的行动,使得辛彬感到强烈的威胁,所以他认为:绝对不能给陈兰机会,要将祸害捏死在胎中。却没想到,孙刘两家使者到来以后,陈兰反倒老实了。
“既然刘豫州麾下的大将赵云,已经亲自带领精锐赶往擂鼓尖,想必前线战局将有转机。如果小郎君立下击退曹军的功劳,自然就有拥有相当威望,足以继承宗主的事业,维持庐江雷氏的声威不堕。或许陈兰看明白了这一点?”谢沐思忖着道。
“那么……再等一等?”辛彬犹豫道:“毕竟淮南豪右联盟乃是一体,真要在使者们眼前杀到血流成河,其实也不好看。”
“等一等吧,等一等。”雷定点头道。雷定是雷绪的族亲,因为这个身份才成为领兵的曲长,虽然体格壮硕,但本身并非勇猛善战之人。此前辛彬说要突袭陈兰营地,杀死陈兰,雷定其实颇有些惊惧。他根本不觉得此刻在场的四个曲长之中,有谁会是陈兰的对手。
辛彬沉吟不语。
就在今日午前,他还杀气腾腾地说要先发制人,用陈兰的首级震慑各家豪族,可事到临头,他又犹豫了。他提出的理由是,赵云领兵往前线增援,这个情况是事先没有想到的,所以应当再看看局面的发展。
其实辛彬知道,自己只是害怕了。
终究自己只是书生罢了,本是个处置寻常琐事的家宰,现在却被逼得成天与人勾心斗角,还要盘算厮杀火并,究竟那种选择是正确的,谁又知道呢?
“刘灵,你继续盯着陈兰,保持戒备。”辛彬终于道:“如果陈兰别无异动,那我们就先等一等。”
刘灵愣了愣,连声称是。
或许因为帐幕中实在太热了,他满头大汗。
……
然而陈兰并不在营地里。
他也并没有被任何人盯着。
此刻他端坐在冯熙面前,翻手拔出一柄短刀,自刺己臂出血。
鲜血沿着粗壮而多毛的臂膊一滴滴流淌下来,有的滴落杯盏之中,有的滴在案几上,慢慢地洇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