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她推开痰盂,嘱咐观娘道:“拿火盆来。”
“这……”观娘一惊,柔声劝道,“明火危险,万一烧着小姐如何是好?再者,屋里留了烟,晚上睡觉,会对您的气道不利。”
“拿来嘛。”
几个丫鬟只好给她七手八脚地端来了火盆。
徐千屿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
本朝以深色为贵,如今她身上也是一件墨蓝色的真丝襦裙,裙头上精致地绣了鹅黄色花簇,裙上有暗纹,光华流转。
她把裙子撩起时,那墨蓝衬得
双足洁白如雪。
徐千屿从床上站起来,冷不丁地赤脚跳了出去,抬着火盆的丫鬟吓得险些喊出声,而这少女已经如猫一般灵巧地跃过了火盆,落在了长绒地毯上,连掀起的裙角都没烧到分毫。
四个丫鬟热情地迎接了她:一人忙着舀水,一人掐下花瓶里最新鲜的一朵粉红月季,将花瓣一片一片散在铜盆里。还有一个,左右打开那足有半面墙那么大的妆奁,露出了满满当当各型各色的珠翠,光华满目。
徐千屿下午也不大高兴。
因为观娘从外面请了个郎中来给她问诊,她的身体一向强健,所以这两日噩梦盗汗就成了最大的毛病。听观娘说,这个郎中是专治女子夜间忧思,长日郁郁的。
他坐在屏风后,非得要求徐千屿屏退丫鬟,详细地向他讲述梦境的内容,再由他解梦。
徐千屿隔着屏风大致讲了一遍梦的内容。讲到最后,遇到一个骷髅,将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后来谢妄真先把她杀了,又把她的外裳给解了,旁听如此可怖的梦,观娘的脸色极为难看。
观娘送走了郎中后,徐千屿问道:“为什么隔着屏风说话?”
观娘看千屿的眼神一派天真,不忍解释她已经快要十四岁,是个少女了,从此依照本朝规矩,该考虑男女大防,便温柔哄道:“是外来的人太丑了,怕丑到小姐您。”
徐千屿若有所思,又道:“可是我从前出门,见过不少人都很丑,往后都要蒙上他们吗?”
“不不不……”观娘见话题偏了,顿了一下,完美地圆了回来,“纺纱不易,这样太过浪费。小姐要是觉得太丑,戴上帷帽,蒙上自己的眼睛即可。”
千屿大为受教:“好。”
因这两日南陵城内又出了大妖魔,专门劫掠贵人的车轿,大家都闭户不出。千屿出不得门,外面来水家轮流给她上课的大儒们也进不来,千屿便暂时休学了,由观娘照看她读书写字。
长日无聊,徐千屿看着镜中的自己,半边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半边已经给丫鬟梳成一个繁复的发髻,正在簪上一朵桃花。
梳头的丫鬟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手腕:“你教我梳头吧。”
丫鬟大骇,当即跪了下来:“小姐为何这样说,是觉得奴婢伺候得不周到吗?”
“不是。”徐千屿看着镜子,拿着木梳在头上笨拙地比划几下,面无表情道,“我担心以后离了家,万一有一日,我不会梳头而遭人耻笑。”
“这怎么会呢?”丫鬟破涕为笑,“小姐不可能离家的。”
“你怎么这样肯定。”徐千屿瞅了她一眼,觉得面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冬。”小冬半是歆羡,半是仰慕地看着镜子里的千屿道,“小姐放心,没有奴婢,也会有小春,小夏,或者小秋来服侍您。这府里可以没有了奴婢,但小姐的头是永远不会没人梳的。”
徐千屿怔了一下,要搁在以往,她也是理所当然这样想的。可是自打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听到这话,便有了种震动的感觉。
“也许有一日,坐在这里的人是你,梳头的人是我。也许有一日,我为奴为婢,生不如死。”
“奴婢不敢!”小冬顿时害怕得跪了下来,“小姐请别再瞎想了。”
千屿略带稚气的脸上若有所思,手指将梳子的齿拨弄出清脆的声音,说了一句极有哲理的话:“谁知道呢?世事是无常的。”
“算了,不想了。你还是教我梳头吧。”徐千屿催促她,“快点,教我一个最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