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着话的时候,雨已渐渐下得大了起来,眼看离林凤致的府第业已只隔两条短巷,却骤然一阵雨点铺天盖地砸落,打得伞面哗哗直响,两人登时都被淋湿了半身衣衫,偏偏这一带深巷两侧都是高墙,并无人家可躲避,只得顾不得形相,一手撩起长衫下摆快步奔跑。殷螭奔着还要抱怨:&ldo;谁说京城不下大雨?非得赶着雨出来,活活淋成落汤ji。&rdo;林凤致笑道:&ldo;反正天热,湿了也不会伤风,打什么紧?这阵急雨很快就过去的。&rdo;
他要回的是太傅府侧门,开在槐树胡同里,这是条窄仅容人的死巷,尽头一株大槐树亭亭如盖,墙内是宅中后花园,爬了满墙头的忍冬藤,花朵正开得热闹。两人一路奔跑过来,踩得巷中积水四溅,雨倒渐渐下得住了,只余雨丝飘拂,和着金银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奔到大槐树下,殷螭忽然抛了伞,回身张臂,林凤致料不到他猛地停下,奔势未衰,直接撞上他身体,被他一把抱住,没头没脑狠狠亲了下来。林凤致不自禁也反臂相抱,主动回应,手中伞柄一下松脱,向后摔落,纸伞侧面在巷面地上骨碌碌的划了半个圆圈,直滚向墙角去了。
这一个久违的吻是如此缠绵热烈,两个人都似乎要耗尽了胸中最后一丝气息,甜蜜得俨如绝望。好不容易结束的时候,林凤致竟有点恍惚,被殷螭将手伸到了衣内,一时也未抗拒,反而顺着他的爱抚,自己也缠抱上去,四下毫无凭借之地,两人不由得靠上树gān,这一靠之下,霎时间满树翠叶间的雨滴全部震落,洒了二人一头一身的清凉。
林凤致蓦地清醒过来,急忙拦阻:&ldo;不行‐‐别这样。&rdo;殷螭好不容易得到亲近机会,如何肯听,但胡同里满地积水,显然也不是做事的地方,于是咬他耳朵道:&ldo;到你家去?&rdo;林凤致拒绝道:&ldo;家里有下人,你不要给我丢脸。&rdo;殷螭哪里是在乎丢不丢脸的人,笑道:&ldo;我记得你这侧门里面有个耳房,堆杂物的‐‐灰尘多些怕什么,反正我们也拖泥带水了。&rdo;
他说得无意,却似乎有些双关,林凤致一时竟自无语,被他拥着进入树下那一扇角门之内。殷螭上次除夕撬锁而入便是此门,至今林凤致也没有将内闩完全修好,因为这门偏僻,也没有家人看门,殷螭轻车熟路的拿匕首一撬,就开门进去。林凤致不免取笑:&ldo;亏你龙子凤孙金枝玉叶,倒是久惯做贼的。&rdo;殷螭笑道:&ldo;我不偷旁的,就来偷你。&rdo;说着已将林凤致推入杂物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胡乱起来。
这耳房里确实满是灰尘积土,呛得两人直打喷嚏,仅有的一张藤编躺椅又是破旧不堪,殷螭刚将林凤致压上去,稍一折腾,躺椅便散了架,两人一齐摔落地上,免不得先惊后笑。殷螭滚在地砖上还想纠缠,林凤致忍笑推道:&ldo;真的不行,不是做的地方,也不是时候。&rdo;殷螭发急道:&ldo;你真拿乔!还挑什么地方时候?我都有快一年不碰你了‐‐也一直没找过别人,教我怎么忍得住!&rdo;林凤致道:&ldo;原来‐‐你到底也就是想这个!&rdo;
这一句话说得虽然不重,殷螭心上却如泼了一桶冷水,登时住了手,怔怔的看着他。林凤致坐起来自顾自整衣,殷螭又上去抱住他,声音有点发颤,喃喃的道:&ldo;小林,我真的不是只为这个‐‐你便不能相信我?&rdo;林凤致推开道:&ldo;要我信你,那你今日就不要勉qiáng!&rdo;说了之后,又觉动作语气都太过严厉,便安抚式的向他一笑,放软声音道:&ldo;今日确实不成,等以后罢‐‐以后我自会乐意。&rdo;
殷螭有些失神,半晌道:&ldo;好,我不勉qiáng!我再也不会勉qiáng你了……可是我们,到底还有没有&lso;以后&rso;?&rdo;
业已卷在漩涡里,或许下一刻便得互相敌对,或许明日就是生死永隔,这个&ldo;以后&rdo;,说来轻易,却似遥不可得。
林凤致一刹时仿佛也有些心意动摇,望着他的眼神带了一丝犹豫,殷螭觉得他有允许的意思,刚想继续去抱,林凤致目光却重新变得清明,推开他手站起身来,道:&ldo;会有以后的‐‐你回去罢,我们这阵子不宜来往。我要见你,自然会安排。&rdo;
殷螭也只好起身,自己拍拍身上灰尘,被林凤致推着又往外面走。外面槐树胡同里仍然空无一人,两柄伞还滚落在泥水里,林凤致替他拣起一柄伞,递向手里。殷螭顺势握住他手,心里留恋,却也没法赖着不走,只得叹气:&ldo;我送你回来,你却不送我?&rdo;林凤致微笑道:&ldo;送来送去,什么时候才是头呢?快点走罢,可不要教人看见,传出去我又得挨言官弹劾。&rdo;
忽然头顶哗啦一声,又是一阵雨珠洒落,淋了他们一头,两人都吃了一惊,抬头却见一个黑影自树上跃向府墙之内。殷螭不觉失声道:&ldo;有人!&rdo;林凤致道:&ldo;没事,是猴子,我家中新养的‐‐才睡醒就会乱窜!&rdo;殷螭奇道:&ldo;你怎么近来又养狗,又养猴儿?难道嫌家里一个人寂寞?却又不肯要我来陪。&rdo;说着又是好笑:&ldo;我们两个人都好了这些年了,怎么如今反而弄得象偷qg一般?就怕人捉住?&rdo;林凤致板脸道:&ldo;这算什么好比方?快走罢。&rdo;
殷螭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退出胡同去,快到尽头,刚刚转身yu上大街,忽听林凤致在后面轻声唤道:&ldo;阿螭。&rdo;
他极少呼唤对方小名,殷螭登时转头,只见林凤致一手收拢着伞,站在角门之内,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看着自己。殷螭想飞奔回去,却又被他摇头止住,只能站在巷角凝视。过了良久,才听林凤致说了一句:&ldo;最近不要来找我‐‐你要好好保重。&rdo;殷螭答应了一声,便见他忽然往后一退,吱呀一响,掩上了小门,将自己隔绝在外。
第104章
之后的两天,殷螭偶尔恍惚,就会想起林凤致含笑瞅着自己的神qg,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这般脉脉柔qg实在是久已暌违,乍然重见不免砰然心动,知道小林终于是回心转意了‐‐可是,为什么总有一丝悲楚的味道呢?难道他觉得到底还是不能成就?
或许也只能无奈罢,因为朝廷跟自己的斗争,也在紧锣密鼓进行中。殷璠号称拥十万南京军而还,实际上这十万大军不可能跟他开进京城之内,只在京畿各处卫所分散驻扎。京营自刘秉忠死后分为五营自统,袁百胜主持守城时暂摄主帅,因他治军有方,战守得宜,在数月的守城之中居然使大部分将士齐心服膺,即使围城已解,军中仍然甘心接受他的指挥。这等局面当然不是朝廷所愿见,于是想方设法,只是要夺袁氏掌兵之权,也就相当于拔掉了殷螭最尖锐的爪牙。
可是就如文官各有派系一样,军人也自有军人的系统。殷璠首先便想让自己的岳父高子钊掌管京营,最是放心不过,可是南北两京的军队完全不是同系,这一来正是大犯军中之忌,连高子钊自己也不愿意gān的,反对者又举刘秉忠前车之鉴,隐约暗示,让小皇帝和高侯爷两个人都觉得再度出现外戚全掌京师兵权的事qg,下场一定不妙,于是只好作为罢论。
那么若让在京津地方素有威名的刘氏重新来掌,倒也未尝不可,怎奈刘秉忠已死,长子刘槲在打通天津卫道路的那一战中失踪,至今不得下落,所剩的另几个儿子如刘樟、刘檀、刘桐等,以及侄子中最能gān的刘栋,都最多带领过一营军马,远远达不到做主帅的威信。所以朝廷尽管想换帅,却一时找不出合适人选,徒劳cao心,无计可施。
但就象殷螭在蠢蠢yu动伺机浸润护卫大内的羽林军,gān些野心勾当的时候,朝廷又怎么放得过下手的机会?就在殷螭和林凤致分别的第二日,朝廷又向军方颁布了一份升迁告身,却是提拔投降殷螭的原蓟州守备钱劲松为大同总兵官,领原属军口前往,统辖大同府地方。
大同是山西要地,虽然远离京师,却是繁盛所在,做官颇有油水可捞。蛮族北下时将这一片的卫所全部毁坏,所以钱劲松这一去相当于带领人马自当一面,也相当于削弱了殷螭小部分势力。殷螭当然不愿答应,可是钱劲松本人却颇有动摇之意‐‐当日他曾劝殷螭趁围城之际公然称帝,殷螭犹豫未决,钱劲松从此便生出了离心,因为归于新主,希望的是新主能够给自己带来更高一层的功名富贵,倘若无望,又怎能不生出重新择主之心?
殷螭对于钱劲松的离心,是极为愤慨的,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公然接了这份告身听调而去,可是钱劲松并不象袁百胜憨厚耿直,也没受过殷螭恩德需要矢志不二,面临局势不妙的时候,如何能qiáng责他要死心塌地?而他这一叛离,不消说影响极坏,其他归附殷螭的将士,也不免会有样学样。所以殷螭和幕僚商量,必须阻止钱劲松听命调离,方法有二:一是以袁百胜的的兵力挟制,二是将之刺杀,扶持其手下愿意效忠殷螭的人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