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六兄弟那时又在哪儿?”
童自珍道:“我们七兄弟中只有我和大哥是先父的骨肉,其余五个兄长都是大哥在流浪江湖时认识结交的。”
吴兰心追问:“那你呢?事发时你在哪儿?”
童自珍沉默良久,“我母亲腹中!”
吴兰心失声道:“什么?”
童自珍道:“当时我母亲已经怀胎九个月,我已经在她腹中成形,而且那些凶手的刀剑兵刃幸运地没伤到我,那些凶手也伤亡惨重,急需料理,加上他们做贼心虚,怕有我父母的好友刚好来拜访而撞见他们,因此匆匆搜索一番后就弃尸而去。我大哥从藏身处爬出来要掩埋父母的遗体时忽发奇想,希望也许我还活着,就用刀剖开了我母亲的肚子……”他再也说不下去,吴兰心感到一阵恶寒,童天赐的身世是够悲惨,但手段也够狠辣的了!
她十岁时早就杀过好几个人,但仍无法想象,一个倍受双亲疼爱的孩子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割开已经死去的母亲的肚皮的?
但愿人长久
童自珍幽幽地道:“我尚未足月,而且胎中又中了剧毒,所以先天不足、六脉俱虚,我大哥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流了多少血汗才保我活到现在。可他还是觉得亏欠了我,他认为如果他当时没一时冲动,让我在没出生前就死了,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吴兰心默然无语,童自珍如果还没出生就死了,固然不会受十七年的病痛折磨,但她今生今世就再也遇不见这么一个人了。
童自珍道:“我并不怪哥哥,我也是姓童的,父母既然蕴育了我,我就应该为他们报仇。”
他回望吴兰心,“我对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得到你的同情或怜悯,只是想让你了解我们兄弟的心情,我大哥其实心地很善良,但只要是有关复仇的事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不顾感情、不管道义、不择手段,他心里积怨太深,因此就算知道我六哥的心意,也不可能为我六哥安排。”
吴兰心问:“你那个六哥又是什么来历?”
童自珍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五个义兄都有不欲为人知的往事。相交贵乎知心,我们也不彼此探听,我觉得他们以前的遭遇也一定很凄惨,所以每个人都有很重的心事。”
七兄弟里面吴兰心只见过童天赐、童自珍、童冷和童烈,最正常的就算童烈了,但她也能感觉到他眼底深处的沉重,象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里,活得好艰难。
她忽然觉得屋里的气氛太沉重,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夹着雪花扑了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是她放在床头的外衣。吴兰心转身凝视着童自珍,眼波幽柔,“你总是这么理智、这么冷静,就算诉说自身最悲惨的遭遇时也这么平静,难道你从未体味过人类的感情?没有爱,也没有恨,悲伤、痛苦、快乐……你都没有?”
童自珍淡然回答:“我如果一直被这些普通人的感情缠绕,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吴兰心心中涌起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情感,混合了怜惜与敬佩,夹杂着感动与温柔。她展开双臂拥抱住童自珍,柔声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童自珍凄然一笑,“我只要能活到我的仇人尽皆授首的那天就此生无憾。”
吴兰心幽幽道:“那我宁愿你永远也报不了仇。”
二人目光相对,童自珍恍如又回到了初见吴兰心的那个星夜。她那双眼睛比所有的星星都要明亮,当她俯望他时,满天星光都因之黯淡了光芒……他忍不住轻抚她乌黑光滑的秀发,“我六哥其实是很爱田翠衣的,只是童、田两家仇怨太深,阻碍他们不能结合。”
吴兰心道:“你们兄弟深夜外出是不是去找田龙池了?”
童自珍淡然回答:“他已经服毒自尽。”
吴兰心长叹道:“田龙池虽然不是你们兄弟所杀,但却是因你六哥而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又怎么撮合得了?连你都没办法,何况是我?”
童自珍道:“天理大不过人情,照常理而言,他们绝无机会,你却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只有不依常情、不顾天理,才能使他们二人不致痛苦终生。”
吴兰心苦笑,“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童自珍微笑,“物无美恶,只看怎么运用它,只要目的是好的,管他手段是正是邪?”
吴兰心也展颜而笑,“你把身世泄露给我,不怕我传扬出去被你的仇家知道,对你们兄弟不利吗?”
童自珍道:“我相信你。”
这是真话,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他为何对这个看上去没半点儿地方能让人信任的狡猾女孩如此信任。
吴兰心撇撇嘴,“你只不过是看我还有点儿投机取巧的本事,想拉我入伙罢了。再说咱们相处久了,你们的事情难免会有那么一丁半点儿落在我眼里,所以索性先对我说了,以示大方,对不对?”
童自珍道:“你怎么总把别人想成是只知利害、全无真心的人呢?”
吴兰心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嘲弄,“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没听说过吗?小人总是以为周围的人和他一样都是小人,否则就不会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