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雪玉进了书房,看到裴元歌也在,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却又勉力顿住,咬咬牙,走了进来,心中有着万语千言,却都哽在喉头,几度张口欲言,却觉得每个字似乎都有千斤重,沉沉地压着,无法翻身。舒唛鎷灞癹。请记住本站
想到她或许是来跟父亲说话,而自己这个晚辈坐在这里,难免会有尴尬,裴元歌起身:“母亲是有话要跟父亲说吧?那女儿先告退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一眼,对着裴诸城捂住眼睛,又指了指嘴巴,然后是耳朵,示意他谨记刚才的两个故事,不要做片面的盲人,不要做说话说一半的神医,更不要做听话听一半的急性子病人。
裴诸城瞪了她一眼,挥挥手让她赶快走。
见状,裴元歌知道父亲明白了她的暗示,微微一笑,吐了吐舌头,出了房门,顺便帮他们带上了房门。想了想,朝着飞霜院的方向走去。
房间内,只剩下这对恩怨交错,十余年心结难解的夫妻,房间内一片沉寂。
裴诸城想着歌儿之前的话,心中也有些犹疑起来,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道:“坐吧!”对于舒雪玉,他有着很多歉意,但是也有着很多的埋怨和不满,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辨。再加上今天的事情,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她才合适,思索了许久,开口道:“和离的事情——”
“我不想和离。”舒雪玉打断了他,将脸别到一边去。
这句话她说的很快,像是害怕,稍一停顿就无法说出来一样。
裴诸城讶然地睁大眼睛,看着舒雪玉,有些不解,不是她要提出和离的吗?
“我……。我之前说和离,是因为我觉得很冤枉,因为你连问都不问,就定了我的罪。我……我其实是想你能够拒绝的。”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舒雪玉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完全是在强迫自己开口,但有了开头,后面却慢慢地顺畅起来。但仍然不敢看裴诸城的脸,径自道,“我承认,我很生柳姨娘的气,我的确推了她,但是,我当时用的力道真的不大,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死?我不该因为赌气就说和离,是我错了。”
裴诸城更是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舒雪玉会来跟他认错,更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成婚这么多年,他知道她脾气倔强,甚至有些偏执,从来都不会低头服软,更不会认错。他也是一样的脾气,之前还好,等到后面出现了问题后,他曾经试图跟她解释,道歉,但是她根本就不听,说出来的话比刀子还伤人,却从来不认错,不道歉。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和她好好谈话的希望,两人的关系也渐趋冰点。
想到她又犯了老毛病,拿和离来耍脾气,裴诸城心中并非没有恼怒,很想开口讥刺两句,但想到她能说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摇了摇头,算了吧!
“既然这样,那和离的事情就作罢吧。”裴诸城道,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以后别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
闻言,舒雪玉讶然地抬起了头,错愕地看着裴诸城。
“怎么了?”裴诸城被她看的不解,眉头微蹙,难道她又想要反悔,还是想怎样?这种闹腾的事情,她未必做不出来。
“就这样吗?就这样就能作罢吗?”舒雪玉有些不解,也有些难以置信,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热,似乎想要落下泪来,却又忙忍住。
“不然呢?”裴诸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你还想怎么样?”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了些防备。
“我以为,那句话说出口后,你也同意了,一切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我以为,我出尔反尔,自己提出和离,却又反悔,你会觉得很厌烦,会不耐烦地骂我无事生非……我以为我需要陪很多的不是,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才能挽回…。”舒雪玉喃喃地道。
她曾经觉得道歉服软是那么的难,她觉得她这样强硬尚且不能挽回,如果表现得稍微软弱些,或许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他会更加肆意妄为。原来不是这样的吗?原来,他这样轻轻地,就会放过她的过错,不会揪着不放吗?
裴诸城有些无奈,淡淡道:“你想太多了。”
“不是想太多了,而是……”由己度人,她自己的脾性不好,所以…。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发作起来常常会不分青红皂白,你会担心也不奇怪。”裴诸城淡淡地道,想起元歌说过的话,缓了缓语气,带着些歉疚道,“这次柳姨娘的事情,元歌已经跟我谈过,中间不是没有疑点,是我太武断,还没有查清楚就妄下结论,也许是我冤枉你了。”想了想,又道,“那天在同泽院门口,柳姨娘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偷偷溜进同泽院,被我赶了出去,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在故意气你而已。你难道就不能相信…。算了。”
同泽院门口,看着两人的情形,十年前的他鲁莽直性,一腔热血,或许会觉得是舒雪玉在欺压妾室,但十年后,经历过这么多的是非,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柳姨娘在耍什么伎俩?只是,他懒得解释,也懒得拆穿,觉得没有意义。
如果他值得相信的话,又怎么会有章芸?舒雪玉会这样认定。
但如果换了是锦儿,就不会这样。
他记得,那时候他的同泽院还是丫鬟在服侍,那天锦儿过来时,正巧撞到一个丫鬟衣衫不整地从他的房间跑出去,他完全没想到会被锦儿撞到,急忙就想要解释,但突然之间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想看看锦儿会怎么看这件事,于是故意没做声,泰然自若地继续看公文。
结果锦儿也不作声,径自取过药膳盅,盛了一碗药膳递了过来。
到最后,反而是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刚才发生什么事吗?”
“你是裴府的主人,阖府的丫鬟都是你的下人,再说,你公务繁忙,应酬也多,外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多少诱惑,你要真有什么心思,谁能拦得住你?早就该有事端了!”锦儿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多半是丫鬟起了别样的心思,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他虽是武将,却也喜好文采,看过不知多少情诗情词,可是,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再绝妙的诗词,都不如锦儿的这番话更能打动他的心。之后,他就撤掉了同泽院的丫鬟,改由小厮和亲兵近卫服侍,不是向锦儿表示清白,而是不想再有类似的麻烦,干脆断了那些丫鬟的心思。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舒雪玉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间,她想起明锦以前跟她说过的话,说让她试着相信裴诸城,当时因为彼此的尴尬关系,她完全没有听进去,现在却忽然心中一动。那天,柳姨娘原来只是……可是,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了呢?明锦说,让她相信裴诸城,是的,成亲四年,他不纳妾室,没有通房,连那些权贵们许以重利的诱惑都没有接受过……也许,一直以来,她所不相信的,不是裴诸城,而是她自己。
她相貌不算绝美,个性差,脾气坏,不懂温柔,不会做小伏低,还曾经给他惹祸,一耳光扇飞了他稳稳的爵位,还一直都没有子嗣……。虽然他从来不曾埋怨,但是在她的心里,其实很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能够拥有这样的夫婿,成为整个京城都嫉妒的女人。她总觉得,虽然他不说,但是心里对她应该有很多的埋怨和不满,只是碍于情面不愿表露,所以当章芸出现时,她觉得心底那些恐慌似乎在这一刻都验证了,他果然厌倦了,所以才会有章芸。
其实想想都觉得可笑,如果他真的花心风流的话,她又有什么本事拦住他呢?他是自己整出来的功名,并没有依靠她母族的力量,而且父母兄长虽然疼爱她,但是却也站在他那边,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她在无理取闹。母亲更是劝她要贤惠,大度,不能嫉妒,如果妾室生了儿子,就抱过来养在自己膝下,将来也有指靠,不要因为一时兴起,就闹得家宅不宁,让夫婿更加厌倦她。婆婆是继室,跟他的关系很差,他从来都不理会婆婆的意思,为此还被御史弹劾,说他不孝,却仍然我行我素……。
为什么十几年来,她始终不曾看透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