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龙到的时候已经装了一部分了,剩下一些其他人绕不明白的,反正留足了交流时间,到时候有人来看,他坐那现场演示也行。
来的人还挺多,大部分集中在几家圈内有名的制作公司那边,像他们这种没太多名气的,就是混个脸熟,不过也有技术宅们围过来讨论交流的。
郁小龙见了好几个论坛上的同好,后台都有聊过,这次终于把脸和名字对上了,有一个还是大品牌的设计,对郁小龙的作品很感兴趣,留了联系方式。
郁小龙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再往四周张望,汪浩洋终于能坐下来喝口水了,累得直捏脖子,“找人?”
郁小龙摇头,收拾了东西,跟他们轮流去吃饭。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背着包,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轻面孔出现在他们展台前,深灰色的围巾遮了半边脸,只露出黑亮的眼睛和一道高挺的鼻梁。
郁小龙看过他学生证上的照片,当下便认出来了,但代桩应该没见过他,不知道为什么,站定的第一眼,他没有半分迟疑地把目光锁定在了郁小龙身上。
他拉下围巾,冲他笑了笑,“你好。”
“代桩是吧?”郁小龙同样笑了下,看他似乎走得急,额角都出汗了,随手递了瓶饮料给他,“还以为你不来了。”
“起晚了,差点没赶上高铁,不好意思。”代桩轻咳了声,说话时有轻微的鼻音,郁小龙找了张椅子给他坐。
他一贯话不多,尤其不擅长套近乎,以往聊天都是代桩在说,很少有冷场的时候,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坐下来光是看他们展台上的船,他就看了近一分钟。
这一分钟全程沉默。
郁小龙略微有些尴尬,问他吃饭了没有,要不要给他也订一份。
代桩谢过他的好意,说自己今天感冒了,他把椅子往后又挪了点,像是怕传染给他,郁小龙找工作人员给他倒了杯热水,大概是身体不适,看着有些没精神。
郁小龙又跟他聊了几句,代桩有问必答,脸确实是学生证上那张脸,比学生证上可能还要再好看许多,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对,郁小龙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说不出来他应该是什么样的,但似乎不应该是这样。
他是那种,郁小龙随便抛出一个话题能在短时间内开枝散叶出十个的人,从来不会让人有冷场的感觉。
甚至有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说话时那种不想让话题断了的刻意的热情。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有些人就是这样,屏幕背后各种放得开,其实极度惧怕社交,紧张了也说不定。
这个想法一出来,郁小龙很快又否定了,代桩给他的感觉,从说出你好开始,都非常的稳,他并不紧张,相反他非常冷静。
他独自坐在那里,把完着手上的小玩意,似乎有些兴趣,又偏偏给人一种,他必须坐在这里完成某项任务的使命感。
“缝帆布的时候,现在知道用锁边针脚了吗?”郁小龙突然问,这是之前代桩跟他说风帆缝不紧时,郁小龙反复纠正他的一个问题。
代桩闻言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没有听清,还是没听懂。
郁小龙猛地看向四周。
展馆一共两个出入口,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正南门那挤着不少工作人员,正在往里撤一些不能沾水的外景布置,挤攘吵闹,围得水泄不通。
他望向东门,突然放下手里的东西,穿过人群往那里走去,他没拿伞,外面雨似乎不小,他看到他冲出去时,代桩变得诧异的神情,更加坚定了猜测。
很明显他不是,姓代的或许真有其人,确实是他,但坐在电脑前跟他打字聊天,整整一年时间,反复向他请教该怎么修好一条船的人,绝对不是他。
郁小龙冲到场馆外,拜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所赐,整条沥青路面被水洗得发亮,四周树影光秃,天明地净,令行走于其间一抹撑着伞的修长人影无处遁形。
太好认了,两年时间,郁小龙以为自己至少能模糊他的长相,然而谁知道,他连他肩背的形状都记得清楚。
他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站住。”
那人放慢脚步,逐渐停了下来,裹在宽大羽绒服里的背脊随着那道声音张起,又因为站定的姿势放松少许,似乎对于才不到十分钟就被人识破有些无奈。
他轻叹口气,慢慢转过了身,“这么大雨还追出来。”
郁小龙没说话,看着他。
夏琮等了一会,“不打个招呼吗,好久不见什么的?”
尽管已经习惯了他在很多事情上的沉默,但此时此刻夏琮还是希望他能说点什么,雨下得很大,比刚才又大了许多,隔着雨幕看人都有些不太真切。
他往前走,伞柄倾斜,想给他遮雨,郁小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夏琮一下收住动作,右手微抬,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好,我不动。”
他把伞收了,两手交叠着撑在身前,伞骨很硬实,也黑得很透,衬得他被雨水打湿的手背苍白得血管肉眼可见。
夏琮想说什么,突然被呛了似地咳了起来,咳得有些凶,隐隐能听到肺里沙哑的撕扯声。
不是装的。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嘴角有些苍白地笑笑,“傻不傻啊,非要一起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