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仰山抚摸着樟木盒子说:“从今以后,这两件宝物由你来保管。”
“爸,这可使不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担不起这种大事。”张李氏有些惊慌。
“梦林媳妇,我还没死呢,说话就不管用了?”张仰山口气严厉。
“爸,儿媳不敢,凡是您交待的事,儿媳豁出命来也要做到。”
张仰山把樟木盒交到张李氏手里:“张家的子孙听好,这两幅字画,其中一幅为张家替郑家保管,尔等当小心珍存,如郑家有后,当物归原主不得有误;如郑家无人,则此物当留存张家;这两幅字画,不论何时何地,永不得变卖转让,如有违例者,逐出家门,永不为赦;松竹斋遇有大事不好决断,由梦林媳妇做主,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张山林和张幼林、张继林跪在地上齐声回答:“听清楚了!”
张仰山又问张山林:“山林,我都交代清楚了吧?”
张山林流着眼泪一个劲儿地磕头:“是,爸,您都交代清楚了,您老人家放心……”
张仰山如释重负,他仰天长啸:“元培兄、之谦兄,我来也!”张仰山一口鲜血喷出之后,颓然倒下……
张仰山的离去,把松竹斋的生机似乎也一并带走了。
这当口,松竹斋的冤家茂源斋可没闲着,人家瞧出这路数了,老掌柜的一没,松竹斋就大撒把了。这可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在庄虎臣的倡议、安排下,茂源斋的陈掌柜花一千两银子买了怀素的一幅字——可不是真迹,是北宋时期的摹本,托恭王府的大管家王鹤年送给了恭王爷。
陈掌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怕万一那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鸡飞蛋打,要真是那样,可比剜了他的心还难受,所以字儿刚送上去没两天,心里就开始犯起了嘀咕。
陈掌柜瞧着茂源斋前厅的顶棚发愣:恭王府的大管家是何等身份的人?人家是王爷跟前的人,可你庄虎臣不过是茂源斋的大伙计,就凭你这身份,怎么能巴结上王鹤年呢?陈掌柜越想越不靠谱儿,于是敲打起庄虎臣,语气中透着不信任:“虎臣啊,你真跟王鹤年是朋友?”
“这您就不知道了,他王鹤年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大管家,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还是恭王府的一个小跟班的呢,再说了,他王鹤年能混到今天的位子上,也是我帮他出谋划策、一级一级爬上去的。”庄虎臣是谁呀?那是琉璃厂出了名儿的人精子,他早就揣摩透了陈掌柜的心思,一边擦着砚台,一边不紧不慢地说。
陈掌柜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了一些:“虎臣啊,这件事儿要是成了,我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出了这么个高招儿,咱茂源斋想抢松竹斋的行?门儿也没有!松竹斋戳在琉璃厂有二百年了,别的甭说,就是专供科考用纸这一项,就等于是坐地收银子,琉璃厂几十家南纸店只有干瞪眼儿的份儿。”说到这儿,陈掌柜不由得气愤起来。
“所以说得想辙呀,要是咱茂源斋把这笔买卖抢过来,那就轮到别人干瞪眼儿喽!”庄虎臣胸有成竹地看了陈掌柜一眼。
陈掌柜心里还是不踏实,又问:“你说,一幅怀素的书法,还不是真迹,这玩意儿能人王爷的眼吗?”
“应该说八九不离十,恭王爷一直热衷于收集名家书法,什么苏东坡的,什么欧阳询的、米芾的,听说唯独没有怀素和尚的。这么说吧,要是没有怀素的书法,您还好意思号称收藏大家吗?咱进贡的帖子虽说不是怀素的真迹,可好歹是北宋的摹,应该说是拿得出手了。”
“话是这么说,可你还得多用点儿心,机会难得,咱们得让它万无一失才行!”
庄虎臣点了点头:“掌柜的,我们断了他松竹斋的货源,这事儿就靠谱儿了吧?跟您说,我跟潘家的大伙计已经合计过了……”
事情果然按照庄虎臣的意图向前推进,恭亲王见着怀素的北宋摹本大喜,还放出话来,谁要是能找到怀素的真迹,他宁可用恭王府来换。大管家王鹤年不失时机地推荐了茂源斋,恭亲王日理万机,没工夫深究松竹斋和茂源斋到底谁家的纸好,那天正好遇见翰林院的人,顺便打了个招呼,就这样,松竹斋二百年来镇店的大买卖——供应朝廷科举考试的试卷用纸就易主到了茂源斋。这些,松竹斋的掌柜张山林还蒙在鼓里呢。
张山林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玩家,这位爷成天提笼架鸟儿、养虫儿、斗蛐蛐儿,吃喝玩乐哪样儿也不耽误,唯独做买卖是一窍不通,还挣一个花俩。琉璃厂的人背地里都说,松竹斋到了张山林手里算是做到头儿了,照这么下去,撑不了半年就得关张,不但是陈掌柜,其他嫉妒松竹斋的人也等着瞧热闹呢。
张山林穿着宝石蓝色的软夹袍,头戴一顶瓜皮小帽,他遛完了鸟,拐到都一处饭庄吃了顿烧卖,这才往家走。
张山林提着鸟笼子晃进自家院子的时候,儿子张继林坐在一边看书,侄子张幼林正在用冷水往一只太平鸟儿身上喷,这只太平鸟儿顺着羽毛向下滴水,冻得浑身直打哆嗦。张山林见状,顾不得放下手里的鸟笼子,冲上去就嚷嚷开了:“嘿!嘿!干吗呢你?”
张幼林回头看看他:“叔儿,我驯鸟儿啊。
张山林急了:“谁告诉你这么驯的?你这不是上刑吗?我说继林啊,你兄弟这么折腾我的鸟儿,你怎么也不管管?幸亏我回来得早,要不然,照幼林这折腾法儿,到不了晌午这鸟儿就得玩完啦!”
张继林抬头看了一眼:“爸,您没见我正看书呢吗?昨儿个幼林背韩愈的《应科目时与人书》背了个颠三倒四,挨了先生的板子,我可不想挨板子。
“幼林,你又挨板子啦?这是第几次了?”张山林有些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