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怎么会喝酒,但做生意怎么能不喝酒,酒过三巡,就是宾主尽欢的时刻。赵瑥便强迫自己学会喝酒,喝得想吐也要继续喝,还得忍住想吐的欲望,咽下去,这没什么的,多少的辛苦他都咽下来了,几碗酒而已,这有什么不能忍?
还有很多很多的艰辛,赵瑥却不想再说了。
够了。多说何益?
石以砥焉,化钝为利。【1】过往的艰辛虽然不能一笔勾销,但赵瑥活下来了,也熬过来了,他很庆幸自己走出来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2】从他喜欢上谢九尘的那一刻起,便是“今日生”了,当然,赵瑥不敢说这句话。
他终于抬起头来,隔着早已熄灭的蜡烛,透过茫茫月色,望向谢九尘,却见谢九尘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被银黄色的月光一照,犹如两条波光粼粼的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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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石以砥焉,化钝为利。——刘禹锡《砥石赋》
【2】: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袁了凡《了凡四训》
第66章眼泪
谢九尘在淌眼泪。
赵瑥确认了这件事情,他的目光粘在谢九尘的脸上,想给他擦掉眼泪,又或者是……吞掉他的眼泪。
谢九尘流眼泪是没有声音的,他知道赵瑥停下来了,可他情难自禁,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眼泪是没有牢房的,哪怕把眼睛闭上,它依旧可以从那点缝隙中流淌而出。
赵瑥终于开口了:“我还没哭,你哭什么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刻意的笑意,是在故意安慰谢九尘。
谢九尘抹掉泪痕,嘴唇动了动,但没能说出什么。泪痕干掉了,但很快又被新的水流给冲湿,赵瑥无奈,只能坐到谢九尘的身边,用指腹给他擦掉眼泪。
“明烛,别哭了。”
赵瑥后悔了,后悔将自己的过去讲得太过详细,除了方短那一段,其他的明明可以用三言两语道清的。
——父欠赌债被人砍死,母卖子,子颠沛辗转十余年,终在花溪城中定居,又经过十载打拼,成为一方富豪,过往艰辛,均成旧事。
是的,就这么简单。若谢九尘听的是这个版本,估计不会落泪。赵瑥又想,谢九尘太善良,如果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世上任何一个人,恐怕他都会感同身受。赵瑥给谢九尘抹眼泪,却越抹越多,他心疼极了,却故意道:“你再哭下去,我也要跟着你哭了。”
他在撒谎,无论谢九尘哭多久,他都是哭不出来的。
可谢九尘信了,他吸了吸鼻子,昂起头来:“我不哭了。”谢九尘是个守信的人,他说不哭了,就真的仰起头来,死死将眼泪逼回去。
赵瑥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道:“算了,想哭就哭吧,不必强忍。”
谢九尘声音沙哑:“真的不哭了。”
赵瑥心道,不哭也好,哭也行,都行,都可以罢。他等谢九尘彻底止住眼泪,冷静下来后,才道:“回去煮点热鸡蛋敷敷眼睛,不然明天去书院,要被学生们看笑话了。”他想了想,道:“罢了,已经很晚了,我现在命人煮鸡蛋,你敷完就回去睡觉吧。”
赵瑥站起身来,推门而出,唤了黎笛的名字,黎笛从院外跑来,赵瑥让他去煮几个鸡蛋,煮好之后送过来。不必进门,放在门口就行,黎笛领命而去。赵瑥吩咐完后,回到房间,见谢九尘点了一支新的蜡烛,笑道:“怎么?明烛还想跟我秉烛夜谈?”
明烛,秉烛。这四个字放在一起,让赵瑥产生了些不该有的遐想,他暗骂自己一声,使劲将那些念头压下去。
谢九尘没接他的话,问:“所以你和黎笛,是什么关系?”
赵瑥重新坐回谢九尘的身边,道:“他算是我的半个仆人,半个弟弟。”
谢九尘又问:“你来花溪城之后,还有回去青石镇找过你娘吗?”
赵瑥道:“没有,我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刘丽龄对赵瑥而言,已经是一个完全不重要的人了。哪怕她死了,赵瑥也不会为她留半滴眼泪。
谢九尘道:“如果、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去千万峰,而是还住在花溪城的话,说不定,我们很早之前就能认识了。”
“花溪城虽然繁华,但穷人也不少,那么多穷人,你也不能全都认识。”几个月前的赵瑥想,如果他能早些遇见谢九尘就好了,可现在的他转变了想法,他不想在十年前就认识谢九尘,那个时候的他太过落魄,他不想让谢九尘见到那时的自己,然后同情自己,施舍自己。
他不想跟谢九尘成为那样的关系。同情,恩情,他一个都不想要。赵瑥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谢九尘。
谢九尘想,那样也是,而且哪怕他真的能认识花溪城中所有的穷人,谢府也没那么多银两,能够接济他们。
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
“二十二岁买地,请人建房装修,二十三岁的时候搬进来的。”
十八岁到二十二岁,赵瑥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成为一方富豪。谢九尘想知道,他问了,可赵瑥却不肯再说:“我说了,你又要掉眼泪。”
谢九尘回想起来,才觉得察觉到一丝尴尬,他无力地解释道:“我……我原本没想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