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
刘秀港钻出奥迪A8的正驾驶座儿,随手戴上了一大型墨镜,遮着半个脸:瞧瞧人家这范儿!
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是摔锅(帅哥)一个!无敌紫红色厚嘴唇儿加上大方脸,上面挂着些陈年粉刺的残留物,还有那被酒色财气薰得乱七八糟的眼神儿,在大街上被瞧见,那瞧的人总想着回头多看两眼,又怕丫拎着棒子追上来。
脚上一双John Lobb,式样普通,瞧着还不如2000多的Prbda呢,合脚只有穿的人知道。6月天儿穿白衬衫不带外套,那衬衫外头还弄了枚袖扣别着,复古雕花,不是水晶晃眼那种,因此没有奶油到不行的程度。
为了不让这股子老少爷气熏着谁,香水儿就给省了,贴近了闻,有洗了又洗、泡得手脚起鼓时才有的表面气息。大概是因为生怕不小心散出老年人的腐烂味儿,冲洗过度造成的。跟后头瞅着,头发尚浓密乌黑,也不知道背着人染了几层。
不过,这种人,不怎么轻易被人在大街上瞧见——不是被装在铁的车壳子里,就是被装在等闲人进不去的政府大楼壳子里,再要不就是被装进人口密度全北京最低(除夜晚的故宫外)的这玫瑰那豪庭的别墅壳子里,还有时候被装进电视机的液晶壳子,在无数人眼前晃动。此刻,他停了车,在穿礼服的侍女指引下,进到亚运村安慧北里一带某粤菜馆闪烁着水晶光芒的楼梯上,一步步走向那写着“新荔”的包间走去。
“刘爷!”这一声儿叫的谄媚劲儿的。
一般来说,在商界混的常被人尊称“张哥”或“刘总”,在官场混的被人称做“张这长”或“刘那长”,这两种类型的称呼虽然也经常被扣到刘秀港头上,但对于和他相熟这几位狐朋狗友来说,叫这种人人都能叫的称呼那可是相当的不过瘾。他们叫他“刘爷”,透着关系不同,也显着他的身份。当这称呼传开时,很多人都学着这样叫他,当他们想要恭维他的时候,常常说:刘爷出生的时候,嘴里就含着金筷子呢。或者:刘爷这称呼,当今世界上,除了您老,还真没几个人能配上了,什么叫天生的贵族?中国就缺您这样的!
刘秀港看看老了,却在这些恭维和吹嘘下呈现既沧桑又奶油的状貌,俨然混合了遗老和遗少两种气质。
“看我们等您等的!说好是午饭,您两点半才来。您不来,我们都生挺着不敢吃饭呢!”有一个叫建国的冒出来,到门口接着他,那亦步亦趋诚惶诚恐的劲儿,就跟怕他不会走路摔着似的。
“用不着,不是说了让你们先吃的吗。”刘秀港轻轻一句,到上首坐下了。如花似玉的女招待忙着围着他伺候餐具。
“上菜。”一个叫刘和的企业老总对女招待说。这人绰号“云南王”,搞一些跨省的大工程,据传手眼通天。刘秀港前几天见过这人一次,而在此之前,一个月内,便有好几个人对他有意无意说起此人。
菜没有几样,小盘子小碗地摆着。每人面前一盘子独头鲍,刘秀港先把它切碎了,扣进米饭大嚼:看来有些饿了。
“听说刘爷底下有个公关公司?”刘和道。
刘秀港很意外:“这事听谁说的?”
刘和道:“别管了,反正我知道。你放心,我没和别人说。我是说,正好我们公司也有公关这块业务,要是早让我知道几年,就不交给别人了。现在也不晚,我把那个炒了就是。”
刘秀港停住吃喝,拿过女招待递上的毛巾擦擦嘴,道:“别!这罪过大了,让人丢了饭碗。”
刘和嘻嘻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刘秀港道:“这公司其实和我没关系,就算你消息灵通,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很早就退出这块业务了,把公司交给了别人。自己也不缺这点钱,劳心劳力的,何必呢?”
刘和依旧在笑:“刘爷说得好,不缺这点钱,一年上亿流水也不算很少,俗话说,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现在我们算是认识到了,不到北京也不知道钱少。来,给刘爷把酒满上。”
对面坐了个香艳的女人,刘秀港早注意到了,只是没往那边抬眼睛。女人笑模笑样坐那半天了,听到刘和这一声令下,赶紧站起走到对面来斟酒。刘秀港看见她的手,白皙又有肉涡,斟满了一杯递给他。
“那我也叫您一声刘爷吧!说实话这名字真的很特别,这么说吧,今天见到了刘爷,我完成了我人生的一个愿望,就是亲眼看一眼什么是真正的贵族。我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刘爷,别的不说,我先把这杯酒干了,您随意。”
听见这成套的交际用语,又亲眼看见面前的浓妆美女将自己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刘秀港便果如她所说,将自己面前的酒端起来抿了一口,又随便放下了,很客气地对那女人点点头。
“陈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刘爷都没有喝尽兴。刘爷,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太太,这次来北京,是她非得缠着我,说无论如何也得一睹刘爷的风采。这样吧,陈红,现在你的偶像就在眼前了,你不自己先喝3杯,人家刘爷怎么肯喝?”
陈红冲着“云南王”娇嗔道:“好嘛,人家刘爷每天在外面应酬很多,要体贴和关心刘爷,就不应该劝人家酒。”她对刘秀港说:“刘爷,这次来到北京,我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感觉非常的激动,我不敢让偶像喝酒,我分量不够,这样吧,我干三杯,您随意。”
听到女人这样说,刘秀港只好上前按住女人的手,自己干了一满杯。
酒过三巡,双方脸上都呈现酡红,刘秀港平日里板着的大脸逐渐放松、放松,呈现绝少见到的笑模样。他和“云南王”越凑越近,呈现推心置腹的形状,那个叫建国的拿着酒杯,在他们周围转来转去,陈红也加入了这场混战,与那两人滚做一堆,笑声隔着门都能听见。
“刘爷还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啊!这真是……像我们,出身贫贱,长到16岁都没穿过大小合适的鞋,小学五年级以上没同学了,刘爷是瞧不起我们,是不是?”刘和喝着开始向刘秀港身上挤。
“你离远点!”陈红上前把刘和拨拉开,换了个角度自己挤,“刘爷,我真遗憾自己嫁给刘和这种暴发户,没有品味!没有素质!没有文化!就是一台赚钱的机器!永远都跟贵族气质沾不上边!”
“你俩正好是一对。”建国在旁边说,“人家刘爷娶的是什么老婆?芭蕾舞演员!同学里头90%是蓝眼睛。刘总娶的是什么?花鼓戏演员!下了台就被喊作幺妹。欣赏水平不一样!”
“好你个建国!”陈红笑得匍匐到刘秀港身上,跟洒了半瓶子葡萄酒似的乱颤。
“刘爷,别以为我们这些暴发户找您来就是想办事儿,根本没那么回事!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您学习学习这贵族的气派,传染传染贵族气质,免得我老婆成天看不起我!”刘和高举酒杯,再次挤到刘秀港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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