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随便。”女人说后,往自己的杯里加了两粒糖,用小匙缓缓搅拌,再倒入淡奶。看她一副雍容雅致的神态,我的纳闷也顿然舒缓一点。不知梦里的味觉是否不一样,但喝得出这是优质红茶。
她轻轻呷了一口茶,才不徐不疾地对我说:
“你大概也晓得,这是关于一位女士。我们注意到她最近连续把你带进她的梦里。”
我质问:“这有什么问题吗?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还是气定神闲:“我们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如果只是正常做梦,我们绝对会尊重他人的私隐。然而你也会同意:把人带进自己的梦里,不是平常的社交活动。我们职责所在,要维持梦境的秩序。”
“什么?维持梦境的秩序?”这是我听过最奇怪的职责。“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她再喝一口茶,把杯子放在桌上,才说:“简单来说,我们是管理梦的机构。”
“什么?梦也要管理?”难怪都说官僚体系膨胀,什么也要管。
“当然,你以为梦是绝对自由的领域吗?梦境也需要严格的管理。”
“可是……那只是做梦而已。”
“梦的世界,并非你们想象那么简单。梦的真实性和重要性,远远超乎你们所想象和愿意相信的。梦的世界,比你们的清醒世界要复杂多了。”
由梦女郎说能够催人入梦、进入他人的梦、把人带进自己的梦,到现在眼前这个女人声称专职管理人家的梦。再这样下去,只要不知在哪里又跳出一个powerful的女人,不管她说什么,我只好立刻举手投降坚信不移。
WDO梦管理组织与穿Chanel的印第安女人(4)
我尽最后努力为自己所熟识的世界辩解:“我从不觉得梦是纯粹虚幻的,然而它也只是反映了我们在现实中的经验、情感和欲望。”
她笑了:“梦不仅仅是清醒世界的影子,也不是无意识的多余副产品。梦并非完全依赖现实世界而存在。反过来,是你们的世界秩序靠集体的梦来维持。”
听她这样说,我突然有一点恐慌,怕她再说下去,我所熟识的现实只是一个幻象。
她似乎洞察我的焦虑:“当然,不是说清醒的现实纯属虚幻。可是那不是唯一的存在层次。在我们所知的宇宙里,有多个不同层次的存在领域,它们互相连接。梦的领域跟清醒的现实,有着特别的密切联系。简单来说,你们的现实之所以有固定的显现形态,是因为人类的梦有共通的特定模式。即是说,你们在梦里的集体能量,模塑了你们现实世界的形式和秩序。”
我在尝试理解她所说的。
她没有再详细阐明,只是直接结论:“所以我们的工作很重要,而且还很繁忙啊,几十亿人同一时间在做梦,你可以想象。”
“全赖我们这些优秀的干部,”她把手掌摊向两个男人,“否则,你们所习以为常的秩序只会四分五裂。”他们同时腰板挺直了一下,面上露出自豪的神情,弄得我几乎也恨不得大学毕业后立即投身他们的行列。
她嘴角挑起弹出一个笑容,轻轻耸肩摇头:“然而你们人类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两个男人的脸同时顿然向下拉长了一下。
我大惑不解:“我实在无法理解。人在晚上天马行空的狂想曲,有什么需要你们操心?”
她哼的一声笑出来:“要我们操心的事情可真多呢!譬如说,”她把手指指向一边墙上一幅风景画,是那种19世纪初欧洲的风格,追求表现那静谧的崇高(tranquil sublimity),画面忽然变成一个类似液晶屏幕的显示器。“这是一个人正在做的梦。当然,为了照顾她的私隐,梦的内容不会显现出来,只有能量状态会显像。你仔细观察一下。”
我看到很多镶满七彩缤纷光晕的光团不断在变形,好像模糊的万花筒在无规则晃动。再仔细看,会注意到有一些较黯淡的小光团,它们没有随着七彩光晕在晃动,而是像变形虫慢慢在蠕动。
“那是某种低级能量体,你可以称它们为梦界的寄生虫,专吃生物在梦中遗留的能量,人类的梦是它们的最爱,因为人在做梦时释放出大量的情绪能量。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存在体。你们得天独厚,禀赋高级的能量,那是低级能量体们所‘梦寐以求’的。”她特别强调这语带相关的用词。
“可是人类却把这些能量浪费在欲望和情绪中,而不是自我提升。你们在梦中随便散失的能量,不懂得循环再用,正可供这些能量体吸食。这过程,可以视之为能量的生态循环。可是有一些能量体进化到更加具侵略性,会主动侵入梦吸噬人类的能量,不管是不是你们遗下不用的。我们有一个部门,就是专门进行防治害虫的工作。这是保护你们的很重要的工作啊!”
矮个子忽然插话:“我以前正是在那部门工作。”
她微笑向矮个子点头:“我必须说,做得非常出色。”
他一脸自豪,难抑笑容向她点头答谢,上身也稍微前躬。
“我们有不同部门,负责管理梦的不同范畴,有些是你无法想象的,例如有一个部门是管理特别擅长做梦的动物,例如猫。所以说,我们工作的繁复性远超乎你所能想象的。”
WDO梦管理组织与穿Chanel的印第安女人(5)
我衷心说:“这大概是很有趣的工作。”心里却纳闷另一件事。
她似乎已经看穿我心里的疑问:“我们又是什么部门,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以说,我们的工作是芸芸梦管理中最困难之一。”
她停了不说,给自己倒一杯茶,然后又替我倒一杯,再优雅地加糖加奶搅拌,细心品尝了几口。
她还是一派气定神闲地:“当人类进化到一定阶段,首先促成他们深刻反省自己意识的,正正是梦。在梦中,人以强烈而特别的方式经历生活的片断,以及日益复杂的情感。正正因为梦和清醒状态截然不同,逼使人类向内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所以原始文化都非常重视梦。
“然后,人类又进化到一定程度,出现了一批特别敏感的灵魂。她们不仅醒后能清晰回忆梦,而且还能在梦中保持觉知。其中又有一些特别有才华的,慢慢发觉可以在做梦的当下改变梦境,于是她们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比现实世界要无限丰富的境界。
“有些人利用梦来提升自己,这是好事。可是有一群人,称为dream stalker(游梦者),只是为了做梦而做梦。他们发现了多姿多彩的梦境后,每晚流连忘返。这样在梦海沉溺只是浪费才华,对他们没有好处,但是也不至于有坏处。他们会在梦中干出各式各样的事。”说着她叹一口气摇摇头,“你无法想象的事情。我们的政策是保持最大的容忍,直至他们越轨干出不恰当的事情。”
“例如其中一类人,称为dream hacker(梦骇客),他们的行为就很不恰当。他们发现自己有能力可以走进人家的梦里。最简单的是dream voyeur(窥梦者),他们专门偷窥人家的梦。这并非恰当的行为,可是我们也会尽量容忍,只要他们没有干扰他人,我局目前的策略还是保持监视而已。”她又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我们的人手也委实严重短缺。这些工作,并不是你大学毕业,又或者拿一两个博士就能胜任的。”
我注意到那两个男人这时用高人一等的目光看着我。
“可是有些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