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欣小倌出身,往日时常陪些达官贵人喝酒。天长日久,虽未达千杯不醉的地步,也可称海量。
「真的没事?」端木瑢予仔细端详他脸色,见他眸光清亮,神智清楚,方稍稍放下心来,却又忍不住叮咛:「身体若有不适莫要逞强。」
被再三的关切,原本那点酒意已全然消退的少年莞尔道:「是,师父。徒儿明白。」
两人徐徐而行,不知不觉已至端木瑢予房外,於是双双停在门前。
端木欣望了望师父,心里虽有些不舍离去,仍微微躬身道:「师父早点歇息,徒儿也该回房了。」
端木瑢予点点头,看著少年转身欲走,脑中忽闪过母亲嘱咐的话,不自觉脱口唤到:「欣儿。」
端木欣脚步一顿,诧异回身。
「师父还有何吩咐?」
端木瑢予欲言又止。娘亲说欣儿有心事,可是什麽心事,平日竟不曾听他提起?是不愿说,还是……
「师父?」静待下文的端木欣等了又等,仍不见端木瑢予有所表示,不由略带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端木瑢予微微沉默。他几番思量,仍不知该如何措词。
难道直问欣儿有什麽心事?可他既不愿让人看出,又怎会愿意说?
未问出口的话,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没事,你回房好好歇著吧。」
师徒劫 第四章
四
青林雨歇,珠帘风细,人在绿荫庭院。
端木欣望见院中紧紧相贴的一双人影,脑中莫名闪过昨天方读的词句,与眼下正是遥相呼应。
只见那林荫下,体魄较为精壮的男子压著较为纤瘦的另一个,双双均是衣衫半解,形状暧昧。见惯风月的少年一眼即知那两人在做些什麽好事,直觉要回避从月门退出,却不经意瞥见两人容貌以及底下那人一片平坦的胸膛,顿时愕在原地。
其实两人是谁自不用多想,端木家中也就只有一对鸳鸯。可令端木欣大为错愕的是,原来鸳鸯中的鸯不是鸯,於院中交颈的,是一对雄鸳。
那看似美丽端庄的女子,被端木骥压在身下的人,竟是男儿身!
蓦然一道凌厉如刀的视线向端木欣的方向扫来,恼怒森冷的目光让少年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
「出去!」
一声断喝在耳边炸开,端木欣猛一回神,连忙匆匆走避。
走得远了,他驻足回望那道月门,思绪控制不住又游回那两人身上,同时想起端木瑢予对他义母的评断。
原来如此。原来师父指的特立独行是这样的……端木欣默然想著,自己也厘不清自己得知事实是什麽感觉。吃惊固然,更多的该是难以置信,若非亲眼所见,他恐怕不会相信那巧笑倩兮的女子竟是男子所乔装。
但端木欣转念一想,那人女子装扮也非全无破绽。
比如初见时他便觉端木氏身量略高,肩膀稍宽,他以为太师母是北地女子,故骨骼偏大也不奇怪;加上那惊人美貌轻易使人忽略那微妙之处,又先入为主以为师父的娘亲必然为女子,才轻易被蒙蔽;如今想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处反而有了解释,反觉恍然大悟。
然一惑方解,紧接而来又是数不清的问题。
比如那人为何要乔装成女子?又比如为什麽明知此人是男子,师父还要叫他娘?且他那师公居然娶个男子为妻,梁叔梁婶似也不奇怪,是不知内情,还是真无芥蒂?
端木欣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奇怪。平日深藏在心的疑问也一一浮出水面叫嚣──像是这未见作何营生却不缺钱银的端木家、身为男子偏要作女子打扮的端木氏、偌大宅子却只有两名老仆……
到底他们是什麽身分?又过怎样的生活?尽管待在这里三年,少年依旧一无所知,这座宅院就像笼罩著一团迷雾,让人怎麽也看不清身在其中的人真实面貌。
端木欣不由暗想,会不会在师父温柔的表象下,也另有一番面目?
一时心潮起伏不定。端木欣按按额角,回房写字静心;待思绪沉淀,微微紊乱的心绪平抚,少年忽地一哂,觉得自己竟是如斯可笑。
人生不跟那戏台一样?台上的戏子脸谱一张一张地换,或喜或乐或苦或愁,不正是人本有的多样面貌?就是他自己,不也在师父面前伪装温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