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杨广沉吟片刻说,“可知是什么来历?”
“臣也不知。不过既然是右卫大人托以心腹的,想必是极其亲近之人。”
“什么叫‘想必’?”因为不满,杨广的声音有些冷,“藩王与大臣交通是犯禁的事情,若是走漏出去,被御史言官们知道,在父皇面前参上一本,可不太妙。”
“殿下教训的是。”杨广的一席话说的张衡连连顿首,“是臣糊涂,臣这就去驿馆查问明白,再来回报。”
张衡刚要退下,却又被杨广叫住了:“事关重大,还是我亲自见见为好。”
“是!臣这就去把他带来。”张衡答。
“不,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为好。”杨广说着,随即又补了一句,“对他的同行者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有什么不稳便,也只能……”
至此,杨广住口不言,快步走下花楼。在他的背后,张衡心中一沉,暗道“这姓云的要悬”。然而,事已至此,杨广的处理方式又并非无理。何况,自己和云定兴又无交情,没必要为他求情。
稍倾,杨广将自己裹在一件带着风帽的黑色大披风里,和张衡各乘一匹马,悄悄开了王府的脚门,直奔驿馆而去。他们避开人山人海的大路,经空无一人的小巷来到驿馆。敲开门后,张衡示意里面的人不要声张,便领着杨广一直来到云定兴一家的住处门外。
“哎呀呀,张大人——”云定兴后面想说“为何夤夜至此”,却被张衡用严厉的手势制止了。
“噤声!”张衡将嗓音压至最低,口气却不容商量,“进去说!”
云定兴见张衡面色不善,心里不由打起鼓来。待杨广和张衡都进了屋,他连忙插好门闩,然后转过身来,用惶惑的目光看着二位不速之客。
“快过来拜见晋王殿下!”扶侍杨广居中坐好,张衡转向云定兴低声喝道。
“晋、晋王?”云定兴做梦也想不到杨广会亲自来看他。他本是个没主意的人,哪见过这等阵仗,登时方寸大乱,全身发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张衡走过来拉了他一把,方才怔忪着跪下参拜,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叫云定兴?哪里人氏?做何营生?可是官身?”
杨广连问数声,见对方都只是磕头,心中有些不耐烦起来。遂示意张衡代问,这才知道此人本是河南人,先以手工巧妙入选了将作监(相当于现在的建设部),通过将作大匠宇文恺的关系巴解上了宇文述,现授监察御史之职。此次正好回家省亲,宇文述遂托他绕道河东来送信。
看他一副脓包样子,杨广暗自埋怨宇文述用人不当。这种人狎昵则可,但绝非能够干办大事之人。倘若今后遇到更具权势之人,势必倒戈归顺,甚至叛卖邀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后来的事实证明,杨广的预见是正确的,因为这个人的出卖,险些就丧了晋王的性命。
当下,杨广心意已决,向张衡做了个只有他们之间能够了解的手势。
“晋王动杀机了!”虽然早有预感,但张衡还是愣了片刻。毕竟云定兴是宇文述的人,又是朝廷的命官,杀掉之后,且不言如何向宇文述解释,单是有司方面,应付起来也是无穷的麻烦。
杨广见张衡迟疑,眉锋微微一挑,手掌一蜷,握成了拳头。这一握,用了很大的气力,以至于手背上突起了道道青筋。张衡知道,这代表晋王对自己的犹豫不耐烦了,便不敢再拖延,趁云定兴神情惶忽之际,身子已经转到了他的背后,手臂一垂,藏在宽大袍袖里面的短刃就帖着胳膊滑到了手掌之中,随即手腕一翻,锋锐的寒芒已经对准了云定兴的后心,只须向前送出,对方的这条性命即宣告终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内室突然有个白衣女子跑了出来,喊了声“不要”,就直接扑在了云定兴的后背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张衡微吃一惊,但也只是片刻而已,手中的刀就毫不犹豫地继续刺了出去。
“慢!”刀锋已经投入女子后心的一刻,杨广突然发话。张衡当即凝力不发,但一片殷红的血已经出现于女子的背后,恰似白雪上绽开的红梅花。那女子闷哼一声,身子向旁软软垂了下去。
“女儿——”此时,云定兴方如梦初醒,他惨叫一声,一把抱住白衣女子,哭出了声。张衡手急眼快,一把掩住他的口,同时将手中的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噤声!再哭就要你的性命!”
这一威吓果然见效,云定兴立刻收住了哭声,张着犹带泪痕的眼睛,用恐惧无措的目光看着对面的杨广。
杨广并不理他,摆手示意张衡先把他押到一旁,自己则离开坐位,走到仆扶在地的白衣女子身边,蹲下身子,伸手在她的鼻端试探了一番,测知对方还有呼息,这次撕下自己的一覆衣襟把伤处包扎了起来。然后将女子背了起来,一直走出门外。
白衣女子就是云定兴的女儿云昭训。她在昏迷中被杨广带回府内加以,直到翌日方才苏醒过来。
“我父亲呢?”这是她对杨广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他很好,我没动他一根豪毛。”
接下来是云昭训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当时想杀,现在不想了。”杨广的回答似是而非。
“想杀就杀吗?”云昭训露出轻蔑的神色,“那现在又为何不想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