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波想起跟明石最后见面的夜晚。
晚秋的,仿佛就要冻住了似的纽约之夜。州波怎么料想得的,那将成为跟明石的永诀。当时顺口说到本不打算提及的事情,惹恼了明石就那么分别的情形,州波要到何时才能忘怀?
那天夜里州波异乎寻常地烦躁,因为她不愿意明天一大早就离开纽约前往法兰克福出差。去跟德意志联邦银行难缠的要员谈一些没准备好的议题,那完全是件非常郁闷的事情。
倘若知道那之后就将见不到明石了,那不管怎样也该更多一点温柔,至少别那么呵责明石。可当时州波却好像要发泄自己的烦躁似地,又提起几天来多次老调重弹的话题。
“你做的事大家已经全知道啦。在市场上逆势操作过分增加成交量,继续扩大愚蠢的亏损额,大家早就都知道啦。被发现就是犯罪啊。就算忽悠康和银行的监督检查,或者蒙蔽日本金融监管当局的眼睛,也无法瞒过这里专业人士的眼睛。败露的话可就糟啦。听说在美籍的经纪人当中,已经有人在暗地里议论你的事了。”
州波无论如何都想让他罢手。照明石的话来看,银行的上层似乎没有犯罪意识,只是简单地认为随便哪家银行都在干。这就更不想让明石沦为罪犯了。
“虽说仗着总行的资金实力,动用了好几千亿日元的巨额资金,可将你捧作大明星似的庄家的,只是不了解市场情况的一部分人啊。你的所作所为,康和银行的胡闹,不知道背地里都让人觉得简直像是门外汉吧。其实,看看你在干的事就只能那么说了。已经相当清楚啦,在这里的人们眼里,日本城市银行的庄家什么的,觉得看上去只不过是穿着新装的国王啊。”
明石什么都没回答,他明白州波的话完全正确。可尽管这样,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立场感到急火攻心的,不如说该是明石本人。然而,州波连推敲字眼儿的心思都没有。
“一般都认为,给我们做交易的客户,只是可以赚取佣金的容易上当受骗的冤大头啊,所以表面上捧他们,私下里却都嗤笑他们呢。傻瓜似地被别人哄得团团转,对市场也没有充分的认识,却一味随意增资,就算进行交易,也只是在自掘坟墓。谁都不会尊敬那么鲁莽的庄家呀。”州波的话毫不客气,“就像是今天的市场,听说康和的总行在东京大量买入了吧。他们在推高市场,而另一方面纽约分行又在毫无道理地做空。简直像母子俩在自相残杀。在没有任何挑衅市场的题材的平静的市场上,只有康和银行在干蠢事。只是谁都不说,全都心里明白呗。没有察觉的,只有康和愚蠢的人们。喂,求你了,别再胡闹了。照这样下去可不只是亏损额越来越大了。”
无论如何都想要让明石幡然醒悟。州波连对自个儿的烦躁都发泄到沉默的明石身上。
“你,明天不是要去法兰克福吗?要是上司让你干了,哪怕你觉得像白痴似的也不能拒绝吧。这就是机构里人们的宿命,是一种束缚啊。”明石好不容易感慨道。明石指的是州波的出差,纯粹只是为了要表示道歉,就必须特意去见面。对方是德意志联邦银行,所以上司告诉州波要抽出时间前往。
明石这带刺的话直接对准了州波的烦躁。
“太卑鄙啦。别把我的事抬出来混一块儿搅和什么的吧。首先出差也不只是老板说了什么呀。跟你的事完全是两码事。喂,你真听明白了吗?你正在干的事可是犯罪哪。”
“不说我也知道啊。”
“不,你不明白。应该早一刻公布全部事实,坦率承认不正当行为呀。将一切都偷偷掩盖起来,让它稀里糊涂地消失,康和这种态度真不可理喻,可对这种情况一直视而不见的日本金管当局,你认为究竟又是怎么回事。明知这不对,却又将前任犯下的罪过全部承担下来干着隐瞒的勾当什么的,这怎么想都觉得很可笑啊。你打算成为同谋犯吗?”
“迫不得已呗。不能败坏了银行的名声嘛。”
“欸?”
“而且,我也不能辞掉银行的工作。”声音小得听不见。州波吃惊地抬头看明石。
“……刚说了什么?”
“我说也不能辞掉康和银行的工作呀。假如照你说的去告发,事到如今才辞掉康和的工作,在这么艰难的年代,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再就业吧。”
几乎是下意识地,州波的话脱口而出:
“可,干脆说白了吧,就算再呆在康和银行,你的专业经验也不会见长啊。康和完全是个外行集团。光听你说的,那种严重程度将够啦。真正专业的交易商,谁都不喜欢也不会干。全都只有看上司脸色的智慧,这方面倒是挺出色的,却既没有正经的知识也没有情报网络,没有市场分析能力,连市场调研能力也几乎为零。再恋栈这样的银行你也只能跟着堕落下去啦。”
为什么说了这么厉害的话呢。州波说着说着当场就后悔了。不过,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明石的脸痛苦得似乎都扭歪了。
“州波,我不是一个人啊。”
霎那间,州波哑了,觉得仿佛被什么利刃割断了喉咙。
“不能不考虑妻子和儿子的事啊。”
州波只能看着明石的眼睛。
“像我这种半吊子的人,即使辞掉康和转投外资银行也太勉强了。只能照康和上层一帮人说的做啦。要是这时候我反戈一击,将所有的实际亏损公诸于众,或披露为隐瞒这一切而‘删掉’的实情,那银行和我都不可能不受损害的。连妻子和儿子都要落到负疚地生活一辈子的地步,由于我的缘故而必须生活在世人冷酷的目光中啊。而且,假如我被捕了,谁来养活他们。那种事我做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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