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淡笑眯眯地想,该不该把那半颗心的事情告诉他,然后再跳下去?这样怕是最大的报复了罢?就算她得不到他的爱惜,也得到他的怜悯,永远是他心里卡着的一根刺。
如果她的真身不是四叶菡萏,如果她不能用半颗心去换他的双眼,她会毫无怨言地守在他身边面对这一片灰暗,她就是他的眼睛。如果她有一天变得狼狈,她却宁愿沉在天地混沌中,就像盘古开天时候永沉地底的嶙峋怪石。
可这些“如果”若没有谁能懂得,永远就只是如果而已。
他不需要她成为眼睛,不需要她的陪伴,她没有变得狼狈,她坚持着自己的固执,却还是要变成沉在地底的怪石。若这是一场戏,自始自终,她都是一人念白舞袖,怕也该到尽头了。
她慢慢摇了摇头:“再上一次天刑台,我会没命的。”
“颜淡,你不准跳下去,听明白了没有?”应渊脸色发白,“天刑台我代你上,你不会有事的,快点把手伸给我……”
“我放过你了,所以你也放手吧。”颜淡仰起头,露出一个淡淡的、讨人喜欢的笑颜,“我把芷昔交给你,你要对她好不要让别人欺负她。”她在那一瞬间觉得,应渊眼中好似涌动着一股不知所措的忧伤。
她其实才舍不得放手,只是现在不放手也不行了。
她爱过的人,她最亲近的人,这样很好。
颜淡压低声音在掌灯仙子耳边说:“你若是再敢陷害我妹妹芷昔的话,碧落黄泉,我也要你生不如死。”掌灯眼中惊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颜淡知道现在自己这个模样想必如同无明业火中跑出来的恶鬼,定能吓到对方。她伸手在掌灯背后用力一托,自己顺势迎着厉风下落,她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可吹到耳中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迎着猛烈的风,颜淡突然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她知道,从此再也没有谁能占去她所有的心绪,也没有谁能控制她的爱恨,为了这一瞬间,就算是付出所有又算什么?她还是她自己。
她飞快地回想一遍,坚定地出声念道:“我愿放弃仙籍,从此不受天条约束。我愿折损修行,废去仙法,不受七世轮回妄尘……”七世轮回是让天庭仙君仙子应天劫设的,一旦她不再受仙籍束缚,也不会落入轮回。
颜淡感觉身上的仙力渐渐消失,不觉想,这些都没有关系了。
至少,她还活着。
夜忘川
江上烟水弥漫,绰绰影影可见水雾中的青山逶迤,恍如一幅精致的水墨画。
“这里对你们这些凡间来的鬼魂来说这里像幅画儿,可在我们点了几千年阴魂灯的来说,这里是生死场。当年上古先神征战的时候,屠戮下来的尸首把这忘川水都填满了。”鬼差解开挂开船尾的绳索,“你们跟着船走,很快就能看到奈何桥。”
颜淡悄悄打量周围的鬼魂,每一个都神情呆滞,人事不知,鬼差说什么,他们便照着做。她虽然没被打入轮回道,却失了仙籍,依照冥府的规矩定不会容易让她随便离开的,莫非她也要同这么凡人的鬼魂一般渡过夜忘川,然后再世为人?
她想起应渊君曾和她说起过的凡间,凡人不过短短百年的寿命,可在这百年之中,有人会过得自在,有人却痛苦。其中过程无法选择,那么总可以选择方式,究竟是笑着,还是哭着。
颜淡跟着那些鬼魂,慢慢地趟下夜忘川。身侧是鬼差的小船,船头挂着一盏破旧的引魂灯,灯火晕黄如豆,缓缓跳跃。
渡过夜忘川,就会忘却前尘,从此以后,旧事再同她无关。
纵然她能斩断情缘,却不能了断思念。除非全然忘记,否则还是会一直丝丝缕缕地惦记起她最初的念想,那些执着的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子慢慢地在冰冷的忘川水中变得麻木,周围的那些凡人却渐渐离得远了,她拼命追赶也追不上——似乎只是一闭眼的光景,什么时候,连渐行渐远的几点人影也远去不见。水天交接处,俱是一片空寂,漫漫无澜的夜忘川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颜淡看着天边日头从东面移到西水之上,最后慢慢消失不见,那些细碎的粼粼波光,晃着摇着,又失去了光泽。
这世间,静得好像,这里从来都是空空荡荡,除了细小的风声,什么都不曾有过。这世间,像是本来就只有她一个,那些人,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些事,笑过或是哭过,不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等伸手想去触摸的时候,突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些幻影,在不经意间被搅得粉碎。
颜淡在水中慢慢地走着,忘川水很深,可她一直都是足不沾地走着。她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过奈何桥,眼前只有浩浩然无边的江水。大约是她走错了罢,这么久却也没有人经过,告诉她哪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隔了许久许久,终于有一行魂魄从她身边走过,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人不见了,又只剩下她一个。
她原来并没有走错,只要沿着忘川水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她最终要去的地方。
这世间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走得太慢,必定会被落下。
只不过等一等,再等一等,就会别的人经过。她反反复复告诉自己,终是会有这么一天的,她能和别人一块儿到另一个地方,只是慢了一点而已。
夜忘川的夕阳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