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澜看着那些满含勃勃生机和活力的人们,连日来淤积心头的忧郁才些微地消散几分。
正此时,耳边突然飘进两道此即彼伏的争论声。
“独饮杯中酒,等闲月下人,我这两句哪里写的不好,季念之,你居然敢笑话我!”街边,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手握狼毫,冲另一个看着比他小了几分的少年不服气地叫嚷。
被唤做季念之的少年闻言就逐一向他解释:“你前面这句,独饮杯中酒,讲的是月下独酌,突出的是洁身自好的清高孤寂,可后面这句,等闲月下人,却又成了等闲之人,你既要清高,又觉得等闲,那你到底是等闲,还是不等闲呢?”
少年被季念之一番话问住,憋红了脸地又叫道:“你管我等闲不等闲!装模作样,就算肚子里有几滴墨,你也依旧是衡芜山中出来的小蛮子!”
少年话音刚落,季念之就当即地沉了脸,季念之站在原地不说话,那少年就也觉出自己是说了过分的话,可却又抹不开面子道歉,于是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才又扯着季念之的袖口道:“那这样,你,你教我!你教会我,就说明我刚才说的不对!”
三言两语,云清澜就听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季家的后人。
如今季知方身死,可他的这些族人却也终于如愿离开了毒盘雾绕的衡芜山,尽管今日的殷都或许还并不算得上是这些季家后人的故乡,但十年百年后,一切却也并未可知。
二人又路过一处布告栏。
布告栏前人头攒动,云清澜站在远处,就隐隐看见那栏上文书露出一角明黄。
布告公文,不同的颜色昭示着不同的公文出处,白色为普通县衙布告,蓝色为州郡太守颁布的布告,至于黄色,则意指为由皇帝直接下发落印的布告。
既是由皇帝亲自发布的公告,那其间涉及人事,就必定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只是如今这大胤立朝不过月余,什么事竟还值得大胤皇帝亲自下诏颁书?
云清澜走到近前,只见那布告栏上左右共布有两份诏书,其中右侧诏书为大胤与达腊的两国盟约,而左侧则画了一副男子肖像,下书一段极其简短的话:
“大胤太子秦朝楚,忤逆犯上,居心不良,朕现将其贬为庶民,由六皇子秦朝禹任太子之位,且从今起,将庶民秦朝楚驱逐出境,终身不得再入大胤。”
这诏书言简意骇,其上因由不详,结果倒写的清楚,秦朝楚被逐出大胤,以后是生是死,其言其行就都跟大胤再没什么关系。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咱们陛下这岂不是卸磨杀驴?那达腊王前脚刚走,后脚就把太子给换了?”
“可不是么!听说这种诏书一旦下来,被驱逐之人就一刻都不能再在境内呆,我听说秦朝楚是昨晚连夜出得殷都,就跟达腊王前后脚!”
“快小声点!陛下的家事哪轮得到我们说?不过我看那秦朝楚面相凶狠,他当了十几年质子,就这样都还能把武朝给弄没,指不定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咱们现在的这个太子我见过几次,心地善良常给人施粥,日后定是个好君主!”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可后面他们再说什么,云清澜就大多已听不进去了。
而这边,为了保护留在殷都的翰达鲁,赤金察将身边带来的大部分人手都留在了殷都,自己则带着一支几十人的精锐小队踏上返程,他们一路疾驰到衡芜山附近,却又忽然在一片沙尘中看见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
“太子殿下?”赤金察一愣。
“原来是达腊王。”秦朝楚转过身来,看着面露惊愕的赤金察,淡笑一声,“竟会在这里碰到达腊王,倒是巧了。”
巧吗?
赤金察狐疑地向周边两侧看了看:六月炎热,大旱之中这衡芜山下就连草木都呈枯萎之象,方圆百里更是什么都没有,这秦朝楚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赤金察应声,秦朝楚就又继续道:“既如此有缘,正巧在下近日又打算娶亲,达腊路途偏远,想来到时候达腊王也抽不出空前来参加,不如在下就也趁这个机会,厚着脸皮向达腊王讨要一份贺礼。”
秦朝楚话说的奇怪,可乍一听却也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故而赤金察愣了片刻,就又笑道:“太子殿下客气!既是太子殿下的喜事,那本王岂有不贺之理?只是如今轻装简行,本王身上所带财物不多,怕是配不上太子殿下的身份。”
“达腊王坐拥一方天下,光是这份心意就价逾千金。”却听秦朝楚不甚在意道,“至于送什么,也都是其次。”
“说的是。”赤金察点点头,“那太子殿下想要什么?只要是本王给得起的,太子殿下放心提便是!”
“达腊王当然给得起,”说到这里,秦朝楚忽而嘴角一勾,“在下想要你的——人头。”
···
云清澜策马飞驰在殷都城外。
秦朝楚临走之前对笛灵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所有人都要她去成全天下人,可谁来成全她?
翰达鲁被当作质子留在殷都,可同先前秦朝楚赴武为质的情况不一样的是,当时的秦朝楚不过是秦雄膝下的一个嫡皇子,而翰达鲁,则是真正要继承达腊王位的王子,一旦赤金察身死,翰达鲁即可就会被拥护为王。
达腊凶蛮,大胤留翰达鲁为质是明摆在台面上的牵制,而作为交换和承诺,大胤除了给予他们一定的粮草助其度过灾年外,还与其签订了两国君民和睦的友好条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