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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一片静谧的湖。
掌柜的耳朵最灵,剥花生的手一停:北将军死了?他呸了一口花生屑,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朝身边人打听,啊,北将军是国公府那位?国公府圣宠正浓,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大胡子不感兴趣,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剑:横竖是那些贵人的事罢了,与我们何干。
不知是谁杞人忧天道:北方战事怎么办?辽人要打进来了?
天知道!书生给对桌添了杯酒,矜持议论,依兄台看,新任征北大将军会是谁?
然他们终究不知道内情,议论不了多久。
渐渐地,仅剩的几句悉悉索索也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唯有李烟,仿佛充耳不闻。
今晨,贺兰养的飞奴,落在了她的窗台。由此,她收到了他寄给她的最后一封情笺他的死讯。
他说,他要辜负她了。
他的副将附信,说他们找齐了将军的尸体,依照将军的遗志,将他葬在了边疆。
将军说,请公主不要怀念他,最好,忘了他罢。
好好的,嫁个好人家。
嗤。李烟轻笑,声音几不可闻却掷地有声,小五既不愿陪我喝,便滚吧。她随手拎起一酒壶仰头倒了几下,只有几滴残液淋到脸颊上。也是,上等女儿红,皇城顶好的酒坊十年也不过酿一坛,又怎么经得起他们这般牛饮。
她心下烦躁,发泄般用力一掷,酒壶不负所望碎裂一地小二,酒呢?
啊,这就来,这就来。掌柜骇得一颤,脸颊上的肉都抖了抖,忙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掀帘躲入了后厨。
酒肆内的人因这个变故静若寒蝉,都怔怔地、屏息看着她,被她神态中流露出的、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戾气压得喘不过气。
李烟面色一僵,许久,她才摆手,勉强笑道:失态了诸位尽兴,今日酒钱且算我的吧。语毕,她从袖袋中摸出一袋金叶子扔在桌上,起身,推开人群,左摇右晃地出了酒肆,跌进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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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
似乎是觉得打在身上爽快,李烟脸颊酡红,突然在雨里咯咯大笑,忽如一夜春风。
五四打伞匆忙追上:公子!公子!您醉了!我们快回去吧!
醉?李烟三两下挣脱他的手,借着酒劲儿撒气道,本宫没醉你才醉了呢!醉得像条狗!一条野狗!哈哈哈哈!
她家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喝多了酒脾气大。五四无奈又迎上去,扶稳她。油纸伞也不要了,便这样扔在一边。大雨瞬间将两人浇了个透。
挨得近了,只听他家公主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他,对他说:小五,本宫告诉你一个秘密
本宫现在很快活,嗝
我现在很快活!快活!
她大喊大叫,大笑大闹,像个美丽的疯子。
她分明站不稳,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他的身上,又掰他的手、不肯他扶她,一不留神便摔进了水坑里,溅得两人浑身是泥。
五四怒其不争,正要狠狠心、使蛮力将她拉起,对上李烟的眼睛却怔住了。她两眼通红,眸如泣血,分明是伤心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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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解鞍芳草岸。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她的爱人死了。
她大笑着,装疯卖傻,满面是泪,却被大雨冲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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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雨雾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