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京城夜,
暖阁之中燃起线香,一丝轻烟萦绕,令人清心悦神。
自入夏以来,朱翊钧时常头晕腹泻,一直服药调养,近日才停了汤药,改用香药调理。
坐于桌案前,暖阁近侍很快进来,服侍茶水,又重新更换新的熏香。
偶然一抬头,朱翊钧才看见,近侍头上还带了一顶沉水香冠。他愣了一下,脑海里突然窜出一些往事,是他儿时的记忆。记忆里的皇爷爷,似乎也喜欢戴这种香叶编成的冠,不仅自己戴,还赏赐给大臣戴……
近侍是常年伺候他的老人儿,端着沏好的茶到案前:“万岁爷,这茶刚刚好。”
“嗯,”朱翊钧顺手接来,揭开吹吹,啜饮一口,赞道,“不错,很香。”
近侍笑咪咪道,“爷,今夜来的本子不少,估计又得熬一夜,您呐,千万注意身体。”
朱翊钧笑笑,放下茶盏,随手取过一本。近侍见了,连忙将案上的蜡烛推近一些。
朱翊钧翻开来:“咦?是进忠的?”先囫囵看一遍,还没看几行,又笑了:“呵呵,这进忠……搞什么呀?”
再细读一遍,眉头渐渐蹙了起来:“这个魏进忠……好大胆子!”但语气并不严厉。
“改、桑、为、稻,”朱翊钧像是在确认没有念错,“改稻为桑?改桑为稻?”又反复念了两遍,竟有些迷糊。
他记忆里的改稻为桑,只有个模糊印象——‘改稻为桑,上利国家,下利百姓……’而魏进忠只将两字颠倒顺序,有何区别?
朱翊钧忽然很想找人问问,环视一圈,只有近侍在身边,“你说……”
“您说,爷。”近侍随即应道。
“改稻为桑,你知道吗?”
“知道,”近侍笑着说,“虽然那时奴婢位卑,不过还记得一些。”
“你说三十万亩稻田改为桑田,能改出多少丝绸?挣出多少银子?”
“能改不少呢,挣多少银子……那肯定比种稻挣得多。”
“既然挣得多,为何百姓不种桑?”
“因为百姓穷惯了,苦惯了,倒霉惯了。”
“什么意思?”朱翊钧听得一愣。
近侍依旧笑眯眯道:“其实百姓最关心的,是自家田里的收成够不够一家的嚼用,够不够来年播种。不是改桑之后发大财,而是避免歉收的时候挨饿……挨饿的滋味不好受,也会死人。”
“那,改桑为稻呢?”
近侍想了片刻,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好。只是,苏杭的城市小民,恐怕要受苦了。”
“改桑要受苦,改稻还是受苦,究竟……”朱翊钧不说了,思索一阵,提起朱笔在魏进忠那份奏本上,批写‘已览’二字。再交给近侍,“把这拿给文书房,明日一早,让掌印和秉笔都来一趟。”
近侍接过批本,回道:“是,奴婢这就吩咐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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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稻为桑,并未真正推行过。”
彼时田义尚在宫里文书房里当值,管理内外章疏。于改稻为桑,自是比别人知道得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