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应是可确信仇人便是九重幽宫无疑。至于那些面具杀手为何一并死了,是不是血月所为,我却已没有心思去深究。
小鱼抽噎的说着,那些飘渺的记忆碎片,因他的哭声忽然清晰起来。我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了仇恨,那种被夺去一切,发自骨髓的浓浓恨意。
依他所言,我是惨祸前一年去了村寨的,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村寨的人大多淳朴,便接纳了我,给我腾了间旧屋栖身。大叔大娘们唤我一声姑娘,孩子们都管我叫小姐姐。
原来那场血灾之时,他正与伙伴们捉迷藏,躲在一处隐蔽的地窖中,因此逃过一劫。出来后发现所有人都死了,吓得魂飞魄散跑下山去,路上险些饿死,又被人贩子几经转手,终于卖进了桃源谷。
我将自己被金氏镖局所救,醒后却失去记忆的事情与他说了,小鱼擦干眼泪,平静道:“小姐姐你还活着,真好。”
“你活着也真好。”我笑了笑:“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我带你……”
话到此处,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决计不能跟我在一起,桃源谷留不得,瞿门有了我更是是非之地,而那些夺去他一切的面具人,很快又要来了。
我顿了顿,柔声道:“小鱼乖,咱们村寨的事,千万不要跟旁人说。”
“我晓得。”小鱼点头道:“除了阿包,我谁也没讲过。”
看得出他很是依赖那个阿包,我与他又谈了许久村寨的事情,虽只忆起片段,但亦觉得怀念。如此直至深夜,我给小鱼包了几块房中的点心,他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这一晚我睡得极不安稳。
脑中思绪纷沓,好不容易闭了眼,梦中却是染血的风筝和无数张狰狞的面具,最后又是那提着弯刀的红衣女子,我吓得醒了,便再也睡不着,思来想去,此时能诉诉苦的,大约也只有曲徵。
于是当我默默站在他房前时,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已是丑时,半夜摸进人家房里这种事情……咳,我怎么有些兴奋。
“曲徵?”我轻声唤了唤,试探的敲了下门,却不料那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碰便应声而开。
这货睡觉不插门?习惯也忒差。
我蹑手蹑脚的进了屋,穿过圆桌与内房幔帐,垂下的青色床纱后隐隐现出一个人侧卧的轮廓。青丝流泻,容颜似雪,朦胧中看不真切。
等等,事情不该是这么神展的罢,我不应该是大大方方的来找他聊些八卦排解心中苦闷么,为何此时一副做贼心虚的嘴脸去掀他的帘子?
然想归想,帘子已掀了。曲徵静静侧卧,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有如古井般深不可测的目光,乌发乱了一缕,斜斜从脸侧蔓延去,妖娆的覆过红唇,清雅中满是旖旎。
禽兽!能不能不要随便就出来啊禽兽!
我忍住凑近他唇畔的冲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将那缕发撩过他的耳去,而后便对上了他深黯的双眸。
我淡定的道:“好巧,原来曲徵你也睡不着觉,不如一起谈心如何?”
……
我果真已练就了面皮刀枪不入的神功。
于是片刻之后,曲徵只着了中衣,与我坐在院中台阶前,喝茶赏月。
晚宴时还颇美好的月亮,此时却乌突突的,实在没有甚么好瞧。我抿了口茶水,叹气道:“曲徵,你说,一个人若知晓自己有血海深仇,却无所作为,是不是忒没用了些?”
曲徵淡淡言道:“人之作为,须看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她心里是极想报仇的。可……可她能力有限,只好躲起来,努力不想过去的那些……”
“既是血海深仇,能够隐忍一生亦是一种能耐,许多人拼上性命都堪不破……死去的人,如何有活着的人珍贵。”
“但……”
曲徵面向我,眼中似是聚了星辉。
我轻声道:“但她不甘心。”
半晌寂静无声。
“不甘心,只是能力有限么……”曲徵顿了顿,复而展颜一笑,有如黑夜中忽然绽放了一朵馨香的白莲:“可不试试看,你却怎知行与不行。”
我心底有一处轻微的动了动。
试试看?与九重幽宫对抗试试看么?
我明明觉得有些荒唐,却不知为甚么,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明净与畅快。那般思前顾后自我鄙夷,不如追寻他的那句“心之所向”。
对,便是要试试看。
我端起茶碗向他敬了敬:“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这就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