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其诺防线上的法国士兵与衣柜里的小女孩(3)
“你认识刚才那两个人吗?”她没有回答。我再问:“你要躲避他们吗?”她点一点头。
于是我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防盗眼偷偷看那两个男人是否还在门外。很难确定他们已经真的离开,他们很可能就躲在门边等房子的主人回来,甚至正在监听屋子里的一举一动。我仿似给一只打瞌睡的老虎扣上颈链般小心翼翼把防盗链扣好,又蹑手蹑脚走回小女孩身边,为了离门口远一点,我把她带到衣柜旁。
“你害怕吗?”我问。她摇摇头。
我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 “唉”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要怎样做的思绪更混乱无主,一边看着小女孩,一边苦思,脑里竟然响起了Guns N’ Roses的Sweet Child O’ Mine:
Where do we go我们何去何从Where do we go now我们现在何去何从?
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每一次站在生命的十字路口上茫然不知前路去向,我的脑里都不期然响起Axl Rose(阿克索尔罗斯)反复在叫喊的这段。但是天啊!在这个当下,这节骨眼儿,我想得出来的,竟然只有这段歌?
一个理智的声音划破了这近乎谐谑的脑内配乐:“这一切说到底与我无关啊。”忘记了在哪里读过一段话,意思大概是:很多时候,人的最坏念头之一是自以为可以随意介入他人的生命,自以为可以令他人的生命变得更好,而事实往往是令事情变得更糟糕。
可是现在肯定不可能立即一走了之,起码要等她回来。我想到应该给她打个电话,于是急忙翻出电话,可是拨号后,只像把一粒小石抛下饥饿的无底古井,毫无回音,连打不通的讯号音也没有,试了几次,只有放弃。现在除了待在这里等她回来,已经别无选择,我感觉就像困在一个荒谬的梦里那样。
“你和妈妈一起住在这里吗?”其实人家的事我不应该多问。智慧之声一直提醒我这与我无关。我只要等她回来便可以离开。问题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而且万一那两个男人回头,我应否让他们进来带走她?想到这里,我觉得要搞清楚最起码的事实。
小女孩还是没有回答,还是一样的灼人目光。
“那么你的爸爸在哪儿?”还是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她只是摇摇头,一样的沉默。她意思是像岩井俊二电影《燕尾蝶》的女孩一样没有名字,还是她根本不会说话?一股怜悯打从我的心往喉头涌上来,像一朵花在我的心窝幽幽绽放。不管怎样,也是挺可怜的小女孩。那个不知是否她妈妈的女人是逼不得已,还是不负责任得竟然可以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要躲在衣柜里,像犹太女孩逃避纳粹军那样,而且她还可能是哑巴。
糟糕,再想深一层,那女的会不会是人口贩子?甚至和那两个男人本来就是蛇鼠一窝,因为利益反目?我应不应该报警?但是看眼前的她又不像一个被拐带的女孩。哎哟,想到越来越多的可能性,我的头快要炸开了。
我的脑袋被混沌的思绪缠得越来越紧时,她像小猫般柔软的小手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一边,再用双手用力把我的手向下拉,意思是叫我坐下。于是我坐在地上。然后她跑到衣柜旁边从一个杂物柜里拿出一堆玩具,捧满双手走回我的前面坐下。
玩具包括一部奔驰牌轿车模型和几个玩具娃娃。最大的一个我认得是Peko,是日本不二家牛奶糖的代言形象。她形象鲜明:舌头上翘舔着嘴角,穿着工人牛仔裤。这个城市的玩具收藏家称她 “牛奶妹”。此外还有一个类似Barbie娃娃,总之是金发碧眼、身材夸张不合比例、毒害小女孩心灵向她们自小洗脑灌输这才是美的标准,好令她们长大后自惭形秽不断消费来掩盖自卑的那种玩偶。还有一个是NBA篮球员Kobe Bryan(科比?布莱恩特)的figure,记得是由一位才华横溢的本地年青玩具设计家设计的。此外还有一个细小的男婴孩娃娃。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马其诺防线上的法国士兵与衣柜里的小女孩(4)
她先把4个人型玩偶排好。Kobe和Barbie在前排,后面Peko和男孩并排。然后推着车,口里模仿引擎的声音。
我脑里闪过曾经在电视纪录片里看过儿童临床心理学家诱导孩子进行治疗,突然若有所悟。
“这是你吗?”我指着Peko问。她猛然抬头看着我,眼里终于闪出一道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目光。Bingo! 终于找到沟通方法了。
那么其他的又代表谁呢?Barbie会不会是那女人?问题是她和Kobe是什么人?是拐带女孩和婴儿的暴力集团成员?如果是她妈妈的话,那么Kobe是否她的爸爸?男婴是另一个受害者,抑或是她的弟弟?
于是我尝试从简化得有点滑稽的弗洛伊德派精神分析假设起点出发:一切心理问题都源于家庭。
“他们是你的妈妈和爸爸吗?”她没有回答,继续在模仿汽车行驶的情景。起码她没有否定,我假设这真的代表她的父母。
“那么他是你的弟弟吗?”
“哦,你和爸妈弟弟坐在车上。你们要去哪儿?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
她停了下来,没有望着我,低头盯着小轿车。紧紧捂着的小嘴撅起来,微微抖动。我正盘算怎样继续时,她忽然狠狠把车撞向四个玩偶里,然后再从被撞得四散的娃娃中抓起轿车,使劲把它掷向一边的墙上。车子散落一地。
仿佛这一天我可怜的心脏还未受够煎熬,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不知所措。她开始哭起来,泪水像自来水龙头破开夹着鼻涕簌簌涌下。她瘫坐在地上抬着头放声啼哭,像一只受了伤在号啕的小动物。
我呆呆傻傻看她哭了好一阵子,才醒觉到应该做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把她拥入怀里,给她安慰。她紧紧抱着我,已经哭得哽咽气促。我轻轻拍抚她的背,说:“不要怕,没有事的。”然后已想不到可以再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斯凄戚。怀里的她像一团湿透的棉花。我的心酸得难受。
16岁的那年,我坚定地下了结论: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上帝,如果有的话,他就是最值得诅咒最滔天的罪人。看到世界上千万的孩子每天在受苦,绝对不可能相信有他爸的上帝。世界充满苦难,成年人受苦,OK,我无话可说,就算我们每个成年人都罪有应得,都活该受苦,孩子犯过什么罪而要受这样的苦?如果这个世界真有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他就不应该让那么多孩子受苦。看着孩子们受苦而袖手旁观,他爸的手在忙着自渎吗?。
这刻的心酸让我回忆起小时候最难受的事情之一。每年的冬春之交,街上都会传来小猫尖凄的叫声,那是找不着失去的猫妈妈的哭声。孩子的我听着叫声由尖凄变得沙哑最后变成无声,心酸难受如现在一样。有一次我在后楼梯拾了一只小猫回家偷偷养了几天,最后给老爸发觉了,在骂声中把它抛回楼梯,我听着小猫的叫声由尖凄变沙哑最后无声,一直在哭,伤心了好几天。我不能明白为何成年人可以如斯残忍。
后来读鲁迅读到最触动我的话:造物最可恶,是把生命做得太滥了。滥得一条生命显得如此卑微贱下。或者成熟的人学会对泛滥得卑贱的受伤害生命麻木狠心。成长,就是学习变得残忍吗?对人,对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渐渐平伏,只剩断断续续嘤嘤切切的啜泣抽噎。究竟我在这房子里有多久?自从踏入来以后,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知觉,甚至开始无法串联起这一连串发生的奇怪事情,恰似珠帘断落散满一地,我的意识变得支离破碎。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马其诺防线上的法国士兵与衣柜里的小女孩(5)
小女孩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