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谬讚,下官愧不敢当;既然舒娘子尚在人世,您说她给贵妃娘娘逼着自刎,又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了……」他眸光变得悠远,思绪瞬间转移,忆及了接到圣旨的那一日——
他在厅堂才与聂武扭打过一回,又给韵贵妃说了几句,更别说那从热河来的圣旨像是块大石压在他胸口,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当他踏入白丽的院落,发现主屋大门洞开,却无太多声响时,他不由加紧脚步,往厢房处望去,甫一入眼,就看见白丽将脖颈套掛在白綾上,她身边排了眾多女眷,竟无一人上前制止。
『白丽!』他肝胆俱裂的大吼,在眾目睽睽之下上前把人再度抢下。
白丽脸色苍白,捂着脖颈处的红痕不住呛咳;聿璋怒目相视,所有女眷,包括跟在她身边服侍的阿巧,以及朱常喜,全都退开一步。
『是你要杀她!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是娘娘……娘娘要常喜赐死白丽,以求得您一线生机……』
『是娘她……』聿璋不由背脊发冷,也难怪韵贵妃方才于堂前千方百计地想脱住他,这就是她盘算的好事!『你怎也傻到愿意做这种事!真以为你死了便天下太平么!』他痛心疾首的斥责着怀里的她。白丽紧抿朱唇,眼角清泪静静淌下,并不答话。
『就算您要与太子开战,如今您与聂大将军势如水火,就算勉强出兵,也绝无胜算,所以……』朱常喜持续喻之以理,她全身颤抖,伏低身子乞怜。
聿璋咬牙,总算明白白丽为何被她说服,他望向托盘上剩馀的毒药与短刀,冷冷一笑,『说得好……说得真好!杀一个女人,就算不能天下太平,好歹我军尚能团结一心,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他拋下白丽,抓起匕首,当着白丽与眾女眷面前重重刺下。
厢房里传来有如杀猪般刺耳的叫声,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手握短匕的聿璋。
只因刀刃落在朱常喜的手背上。
『一切都是你!要不是你,白丽的身分不会给太子知晓,一切也就天下太平了!』聿璋眼中闪烁着狂乱,他拔出刀刃,再次落下时已是刺进她的心窝里。朱常喜的哭喊陡然停歇,而急忙赶来的韵贵妃瞧清此幕,当场晕死了过去。
事后聿璋放出白丽已死的风声,然而聿琤的逼迫未歇,他想尽办法把白丽暂时安藏、之后装着悲痛的模样,仍旧领着神武营勉强出征、母子二人形同陌路……全都是在朱常喜身死之后的事。
「……本王不明白,当真不明白,为何天下之大,竟没有白丽容身之处?」聿璋一脸沮丧懊悔,薛崇韜明白他的心情,一手执帕,轻轻抚上他的额际。「你……」
不管是聿珏也好,还是他,在这竞逐天下的路上,很少人能自她们的身分中撤出来,冷静检视她们……血气方刚、少不更事,都是常态,毕竟她们也不过就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与少年郎罢了。
「下官僭越了,还请王爷恕罪……论年纪,下官快要足够做您娘亲了,是以,贵妃娘娘的盘算,乃至于您的心境,我多少都还是懂的。」薛崇韜淡淡收回手,又行一礼。
聿璋仰望着她看似其貌不扬的麻花脸,薛崇韜年方而立,这个年纪的女人就算有几个孩子也不奇怪;然而她却是进京赶考,在眾多才子当中夺下探花……不,若非她形貌甚陋,兴许又是另一个与傅迎春平起平坐的女状元。
聿琤哼声一笑,「都是为了本王好是吧……你们总是这么说!」
「不,下官想说的是,我明白舒娘子,乃至于情爱在您心头的分量……她当然希望您平步青云,这才说服您迎娶諫议大夫的千金;而您为了保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下官很能明白这样的心境。」薛崇韜声调持平,彷彿视他如子般侃侃而谈。「然而,后果您也知道了,早在王爷将舒娘子带回京城,就该考虑到这些……即使如此,您还是做了,义无反顾。」
在那一瞬间,聿璋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那是真正为人所理解的感觉。「薛崇韜……哈!要是我娘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她微微一笑,「话说回来,贵妃娘娘又在何处?」
「我娘带着我儿子往热河投靠父皇去了;孩子跟着我只会受苦,不管这一仗是胜是败……」而到底他下场如何,自聿璋的神情来猜,似乎他自己已然心里有底。
「舒娘子,不在洛阳城里,是不?」
提及他最最心爱的女人,聿璋不由起了点戒心。「你想做什么?」
「方纔听王爷如是说,想必您又把她藏匿在您伸手可及,却又不会让人轻易联想到的地方……」薛崇韜眼神清澈,彷彿能轻易把人心看穿,她叹了一声,「您说,天下之大,竟无舒娘子容身之处,可我正巧知道有个地方,能够容下她来!」
聿璋倒抽一口气,「你是说……」
薛崇韜微微頷首,她跪了下来,俯额恭敬的道:「下官有一计可行,就不知王爷是否能冒着与她诀别之险,甘愿将她送走?」
*
放薛崇韜离开之后,聿璋独自走出灵堂,朔风冷寒,他仰头呼了一口白烟,于廊下静静瞧着瑞雪飘落。
在他杀了朱常喜之后,他决定把白丽送到白马寺去;白马寺距洛阳不足四十里远,乃是幽静的千年古剎。他的皇祖母,也是先帝,篤信佛道,就算之后洛阳遭战火侵袭,也应不至于动到佛寺来。
然而在将她送往古寺避难之前,白丽终于开口向他倾诉,道出她为何甘愿自刎的理由来。
『我知道是你用计,好让我斩断对故土家国的牵绊。』
聿璋心头一颤,『你、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