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的伊贺修自顾自继续道:“老夫不过是羡慕你一生收了两名好徒弟,眼红之余有些感慨罢了。可笑老夫耄耋之年,空有一身道行,却连个能继承衣钵的人都没有,唯一一个老夫看得上眼的,也只追随了老夫短短三年。唉,老夫每念及此,当真是心痛如绞啊!”
柳生一鸿听他说到这里,不禁对眼前的老人生出几分同情。他作为一名武术宗师,尤其是在和葛三青建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之后,便慢慢悟出一个极其通俗易懂的浅显道理。自身道行再高,可如果没有一位可以传承一生所学的弟子,一旦自己身死道消,百年之后又有谁还会记得自己?
终于,台下观众对两人的闲聊对峙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催促他们赶紧开打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
伊贺修深吸了一口气,冲柳生一鸿道:“憋闷多年的郁气总算是一吐为快,也罢,那就让老夫见识见识吧,你这位东岛第一高手,希望不要让老夫太过无聊才好。”
柳生一鸿欣然同意,他抽出腰间长刀,却并未抢攻,只是凝神戒备。他的焚云刀法已经修炼到了第十重境界,修为更是高达通窍境二重,乃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高级武者,只不过面对那位成名比他还要早上二十年的天火雷神却依旧没有胜算,如果不是老人痴迷武学,成名后不常在外走动,这东岛第一的虚名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头上。可即便明知不敌,柳生一鸿还是决意要与他全力一战,毕竟能与真正的高手过招,是每一名武术宗师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是焚云刀法向来以其如洪水猛兽般的连绵攻势而称雄东岛,在与人对决时尤其重视先手抢攻,所谓一刀先则刀刀先,刀刀先则势不颓。而柳生一鸿之所以没有采取这种一贯的作战方式,那是因为他深知伊贺修并未寻常武夫,再加上伊贺家的天雷地火刀乃是以其精妙无双的控刀术闻名北穹,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成是焚云刀法的克星,不过这也只是相应而言,就好比拳脚功夫中的刚柔相克之理,有人说一力降十会,又有人说四两拨千斤,但究竟是刚能克柔还是以柔制刚,说到底还是要看哪一方的拳脚造诣更高。
伊贺修身为武道前辈,并没有要令这位如今在东岛上声名直追自己的后辈难堪之意,只不过当瞧见他弃腰间所配长刀不用,而是从袖管中取出那柄只有正常武刀一半长度的朴实短刀之时,饶是柳生一鸿心性再好脸上也还是有怒意一闪而逝。
伊贺修对此并没有多解释什么,挥舞着手中短刀与柳生一鸿近身攻伐起来,两人挥刀和格挡的速度几乎快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以至于落在台下观众的眼里,只对二人之间不停迸裂四溅的金黄火花感到眼花缭乱,却根本无法看清他们各自的挥刀轨迹。
不过盏茶功夫,两人已经对拼了不下百招,可二人脚下却都没挪步。至此,绝大部分观战者也都明白了过来,台上这两位武道宗师似乎只打算在刀法招式上分出胜负,双方很是默契地都没有注入一丝一毫的力道,否则在两位通窍境武者的这般猛烈对攻之下,小小一个擂台还真不够他们施展。
两百招后,柳生一鸿便开始逐渐落入下风。虽然他自信自己的每挥出一刀的速度并不比伊贺修慢上多少,但奈何伊贺修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借力换招,活脱脱就像是长在他手臂上一样运转自如,柳生一鸿甚至怀疑连手臂都无法完成那样精妙的换招动作。
三百招后,柳生一鸿浑身上下已经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他不由有些懊恼,先前看见伊贺修弃长刀而用短刀,还以为是他对自己的蔑视,可三百招抗下来之后他才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似这种只较刀法不拼力道的竞技,用短刀的可比用长刀的要占便宜许多。
不到四百招之际,两人总算是分出胜负,伊贺修手中的短刀终究还是穿透了密不透风的焚云刀法,轻轻顶在了柳生一鸿的心口位置。
胜负尘埃落定,儒生评委上台宣布了比试结果,可台下围观群众却大多还沉浸在先前那一次次的金铁交鸣声中。或许是因为东岛上绝大部分术士都是武者,而东岛武者十之所学刃术不是焚云刀法就是天雷地火刀,如今能够亲眼目睹一场两大刃术的巅峰对决,虽然绝大多数人因为目力不济而看不清实际出招,但光是听见响声也足以他们心情激荡。
柳生一鸿收刀认输道:“天雷地火刀果然精妙绝伦,伊贺兄的控刀术更是令我大开眼界,这一场,一鸿输得心服口服。”
伊贺修的目光落在了柳生一鸿的那只左眼上,他缓缓道:“老夫也收回先前所言,你能抗下老夫将近四百招,说明焚云刀法确有不俗之处,而老夫没看错的话,你的修为应该在通窍境二重,除了老夫之外,东岛第一这四个字你也算是实至名归。然而老夫有一事不明,凭你的道行,究竟是遇上了何方高人,才让你丢了一只眼睛?”
柳生一鸿抬手摸了摸那只遮住他左眼的眼罩,从那眼罩未能遮住的部分伤疤推断,似乎是被某种利刃自上而下划过眼球所致。只听他苦笑一声,道:“哪有什么高人,我这左眼乃是被一头猛兽所伤,当时能够留得性命就已是万幸。”
“猛兽?”伊贺修不置可否地一笑,但见对方似乎不愿多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柳生一鸿识趣地转身朝那位儒生评审道:“柳生家认输了,甘愿让出武宗牌匾。”随即他又转过身冲台下众人道:“从今往后,这东岛第一的名号,我柳生一鸿再不敢当。”说罢,潇洒走下擂台。
伊贺修对此不加复议,伊贺家已经在第二轮中连胜两场,按照先前约定好的规则,新一届的武宗已然是伊贺家囊中之物,于是他欣然走回看台落座,静候大会评审对结果进行宣判。
等到广场上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儒生评审在擂台上宣布道:“鉴于伊贺家在第二轮的比试中连胜两场,所以现在我宣布,荣获东岛第五十七届武宗金匾的是,关西伊贺家族!”
“且慢!”
然而还不等人群开始欢呼,一道人影自看台上一跃而起跳上擂台,正是按捺已久的诸羽乾涯。
儒生望向这位在本届夺宝大会中大放光彩的诸羽一族的现任族长,小心问道:“莫非诸羽先生有何异议不成?”
身披青色长衫的诸羽乾涯点了点头,一改以往待人处事的温文尔雅,傲然昂首道:“不错!将武宗金匾判给伊贺家,我诸羽家不服!”
此言一出,整座广场上霎时一片哗然,就连有着东到第一高手之称的柳生一鸿都已亲口向伊贺家认输,他诸羽家居然还不服气?凭什么?
担任主评审的中年儒生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茬,他努力使现场归众人于平静,望向诸羽乾涯道:“可是约定如此,伊贺家的确已经胜了两场,诸羽先生又岂能失信不尊前约?”
“并非是我诸羽乾涯言而无信,而是这武宗的选拔实在是有失公平。”诸羽乾涯说到此处,转而面向台下众人,以极具煽动性的言语朗声道:“诸位,东岛上人尽皆知,这枚武宗金匾,三百年来在柳生和伊贺两家之间几乎是每十年一易主,而历届的武宗选拔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上一届的武宗是关东柳生,所以新一届的武宗就必定是关西伊贺。相信大家刚才也都有目共睹,柳生和伊贺家的两位前辈在比试时没有动用丝毫灵力,而柳生一鸿前辈分明还有能力再战,却爽快认输,分明是他见伊贺家已经拿下一胜,想要顺水推舟成全伊贺家!若是往年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他两家之事,但本届的武宗之争我诸羽家也有报名参赛,面对此等黑幕,要我关中诸羽如何服气?”
台下不少人经他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于是纷纷为诸羽家鸣不平,儒生评审对此颇觉为难,半晌方才问道:“那不知诸羽先生又有何提议?”
诸羽乾涯闻言嘴角微微翘起,将目光转向看台上的伊贺修,拱手道:“既然柳生家已经认输了,但我诸羽家却还没有认输,如果伊贺家同意的话,我诸羽家想接着再比下去。当然,如果伊贺家不愿下场比试,那也没关系,武宗金匾尽管拿去便是,我只求伊贺修老前辈赐点笔墨,写一个‘怕’字给我。”
众望所归的伊贺修闻言不禁发出一声冷哼,道:“好一个狂妄的年轻后生!老夫纵横东岛一世,还从不知‘怕’字为何!如你所愿,老夫接受你的挑战便是!”
儒生评审见双方既然已经谈妥,便接着主持道:“可如今诸羽家尚未被淘汰的,只剩下诸羽乾川一人,莫非诸羽先生的意思,是想让他上台挑战伊贺修老前辈?”
“有何不可!”诸羽乾涯面带挑衅,遥望着伊贺修道:“只要伊贺老前辈能在擂台上胜过舍弟,武宗金匾,晚辈亲自给您扛到关西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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