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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头颅（第1页）

“不用撑伞了，百姓尚被大河而伤，我这个做州牧的又怎么好独避风雨？”年迈的州牧打断了为自己撑伞的功曹。黑云笼罩之下，刘延庆戴好了官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没有一丝光亮，随即走进了雨丝之中。

雄州城是北境千年大城，自古以来名人雅士多如过江之鲫，猛士骁将不可尽数。府城雄伟之程度也是天下少有。

王氏府邸之外，两个杂役蹲在一处无趣地咒骂着老天，看到王府门外堆着的流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的棍子，“赶紧滚，要饭去官府门前要去，王府不舍粥。”

就在两个杂役小声咒骂“贱民”时，一席红色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年逾七十，一生只在大乾刚立国时，为报答隆佑帝知遇之恩时行过大礼的老儒生，却向两个杂役弯下了腰，“烦请两位通报一下王老爷，雄州州牧刘延庆求见。”

“这个老儒生，真是个甩不掉的臭虫！”王云转动着手上的玉石扳指，听到下人通报后，狠狠地砸了檀木桌一拳。

“老爷，毕竟是朝廷大员，还是见一见吧。”雍容华贵的王夫人拽了拽自家老爷的袖子，俯在自家老爷耳边说道。

随着小厮的牵引，刘延庆进了王府主室，对着王云恭敬地行了一礼，“雄州州牧刘延庆见过王老爷。”

王云早在刘延庆进门之际就换上了一副笑脸，连忙将这半只脚迈入黄土的老州牧扶了起来，“刘大人政务繁忙，怎得有空光顾寒舍？”

“王老爷，刘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不知上次老朽给老爷寄的书信，老爷可曾看过了？”

王云故作惊讶，“有过这事？刘大人见谅，王某上了年岁，这全府上下几十口人要吃喝，可能事务繁忙，一时未曾看到刘大人的信件，真是小人的罪过。”

“是老朽孟浪了，这等大事上次就该登门求助王老爷。”刘延庆微微有点站立不住，重重地倚在手中那跟随了自己将近三十载的龙头拐上。

王云看着面前的刘延庆，眼神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悦，却还是开口道：“哦？刘大人有何难处但说无妨，若有小人能献力之处，小人定为大人解忧。”

刘延庆听闻此言，几乎以哀求的语气道：“老朽只求王大人能发慈悲之心，借州府些米粮，救救雄州的百姓……”

王云翻开着早已准备好的账册，对着刘延庆说道：“刘大人，并非小人心狠，实在是府中早已入不敷出，小人家眷众多，恐怕是有心无力了。自古以来，赈灾救民就是官府职责，这等大责不干小人的事……”

然而王云的这滔滔之言似是未进了刘延庆的耳中。刘延庆只是眉眼低垂，未发一言。大有一种今日没有粮食就不迈出王府的架势。

眼见自己好言相劝不起作用，王云也不愿再与这个不知变通的老儒生虚与委蛇下去，随即提高了声调，“刘延庆，我敬你是朝廷中人才唤你一声大人，别把自己放的太高了，圣上起事之时，我王家就给义军输钱送粮，圣上封我王家百年皇商，论贵贱，我不怕你！若再这般不知好歹，小心你头上的帽子！”

王云大手一挥，高声道：“送客！”

刘延庆被小厮几乎架着出了王府，看着手中的龙头拐，刘延庆一声苦笑，圣上那句“得卿如此，胜百万雄师”犹在耳侧。

自己做了数载雄州州牧。晋人大多热血难凉，而如今自己脚踩之地却是白骨累累。一滴浑浊的泪从这个年迈七旬的老人眼角流下，

“我的过错……我刘延庆对不住并州父老……”

刘延庆只觉得眼前一黑，猛地吐了一口鲜血。最后看到的是功曹焦急的脸庞。

再次转醒，自己已到了府衙之中。郎中看到刘延庆睁开了眼睛，立马向外禀报，“刘大人醒了！”

看到急冲冲走进来的功曹，刘延庆用尽全身的力气笑了一下，“长修啊，给我打壶酒去吧。”

功曹愣了一下，就开口道：“大人，现在您的身体不宜饮酒……”

“不碍事，去打点酒给我送来吧。”刘延庆一脸疲惫地将眼睛闭上了。

直到那久违的杏花酒到了之后，刘延庆睁开了眼，挽了白发，穿上床头的官袍，笑着对功曹说：“不要怕，我就是老矣，也能解决这百万百姓的生计。”

功曹还想张嘴说什么，却看到刘延庆挥手，只好弯腰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门。

摇曳的烛火之下，刘延庆拿起桌上的杏花酒品了一口，垂垂老矣却似是有了少年气，大笑道：“好酒！”

利剑出鞘，此后世上再无刘延庆。

隆佑十六年春，送回京城的是刘延庆的官袍和那根龙头拐还有刘延庆早就准备好的折子，却只有一句话：此身换得百万身。

帝大哭，三日不朝，追封太尉，谥号“忠”，雄州王氏追回皇商之号，族长王云斩首。

大内侍卫亲临受灾重地，查抄商贾，得粮不尽其数，这场蔓延数个州府，祸及百万百姓的水灾才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