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他闷闷道,“百里逐笑,你可知我此番来流川大陆,是奉了魔尊什么样的命令?”
“我不知。”她回答,黑眸透寒,“但我清楚,酬劳一定是与‘相思疏’的解药有关。”
“是。”无声地赞叹着她的细密心思,楚四歌继续说道,“我体内蛊毒虽已化清,却不能坦然回到魔域:一则是因为你,二则是因为之前那个没有完成的任务,即便回去,或许还要继续执行下去,我不想让这件事成为你我之间的桎梏。”
“究竟是什么?”百里逐笑蹙眉,只觉得声音都颤了起来。
“杀了流川侯,剿清云家的势力。”好似歇斯底里后的一阵清醒,他的声音反倒变得坚定铿锵起来,“替有心天下的魔尊杀出一条血路,然后这一切都是我的。”
话未有说完,长剑低鸣声充斥了双耳,泛着寒光的草芥剑抵在了他的胸口。
隔着衣料仍能感觉到剑刃上的冰凉。
抬眼,女子的黑眸竟比夜更深三分。
“你说的这些,我并非没有想到过。我说过,我不是笨蛋。”她忽而笑,笑得很无奈,“我一直觉得魔尊没有这般大的胆子要与我爹作对,而你楚四歌也不是个笨人,会犯险做这般糊涂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你与那魔尊一般,都是不折不扣的笨蛋——想灭我云家,当真痴人说梦!”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确实,是在痴人说梦。
“那么我也告诉你,那夜在翟家村青仔给我送来的才不是什么家书,是我爹的密信。他要我杀了你。”百里逐笑眼神一冷,弥漫着凛冽的杀意,指尖微颤延续上剑刃,“我只是没有想到,一切居然真的应了白逸之的话——我在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见她这般认真的模样,楚四歌竟笑了起来,“是这样么?那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维持着难得一见的笑容,往前走了一小步。
无声无息地,利剑刺入他的胸口;墨色的衣襟,嫣然吸饱鲜血,宛若化开一团浓墨。
他的动作太快,快到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收回剑——或许即便来得及,也有无论如何不能收回的理由。眼角微缩,百里逐笑定定看着那个男人若闲庭信步间撞上自己的剑刃,淡然而决绝,好似在若无其事倾听着皮肉被割裂的声音。
“你……为什么……”连声音也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自然是让你来杀了我。”
他勾起嘴角,步子又往前迈了一步,剑身又没入体内三分,襟上的血,瞬间化得更开,“这不是你所想的么?我随你所愿,为你分忧解难……云小姐,这样做,你可满意了?”
☆、心照不宣【下】
草芥剑身的幽蓝光泽,与楚四歌一身黑衣纠缠,鬼魅令人不能直视。
百里逐笑猛然回神,举剑的手随即动摇,想要将剑抽离他身体的一瞬,却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刺眼的血再次映入眼帘,汇成细细的红线从他的掌心绵延而出,滴落在地,叫她惊愕:魔物用手死死握着她的剑身,不让她移出半分。
她有了愠色,声音愈急,“……楚四歌!”
“你若对我无情,那现在便杀了我!我让你杀,我让你心心念念的流川之上再无楚四歌这个魔物!你若对我无情,你若……当真对我无情……”他握拳的手更紧,锋利的剑身嵌入血肉,伤口处不断涌出的刺目红色液体竟没有他眼中的落寞更叫人揪心,“……我……也根本无法去责怪你什么啊……”
瞬间软了口气,楚四歌无奈松手:对她,自己是什么都做不了啊;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
想要彻底杀死一个魔物,唯有刺穿它的心脏。
她的剑已然嵌入他的身体。
而他,却没有一丝一毫逃开的意思,甚至毫无畏惧地慢慢,慢慢往她这里靠过来……百里逐笑银牙轻咬,小心翼翼握着剑往后挪动。
她的迟疑却让他微笑。
屋中的空气仿佛凝固,然而两人间僵持的时刻并没有维持太久。
妥协一般地松开剑柄,百里逐笑绷直的身子随即放松下来,她阖眼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楚四歌,你就是个混账。”
楚四歌露出胜利的表情,倒拔出草芥剑,随意掷到了地上——有她认输一般的咒骂,身体的疼痛仿佛一瞬间消失无踪。
足够了,有她这一句,便足够了。
睁开眼却开始心疼浑身是血的男人。她恨恨上前几步,踮起脚猛然拥住他,任由血迹沾染上自己的一袭白衣,泫然欲泣,“我若要你死,何苦当初还要用血提子救你?何苦违背我爹的意思带你来云府?何苦还要毁了自己的眼睛去求白逸之?我只想听你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不相信你啊……混账,混账!你明明就知道……我根本不舍得你消失……”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叫他无法相信,魔王哭笑不得地由着少女死命掐着自己的肩膀,踌躇了好久才搂紧了她,“那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呢?”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喜欢你么,混账?!”她无礼狡辩,将头埋在他的肩头,努力不让抽泣声溢出唇间,“……其实你比谁都清楚的。”
你明明比谁都清楚,我喜欢你,喜欢到不知所措。
如同面对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从未有过地放肆去亲吻去拥抱,许久才想起会不会扯痛他的伤口:男子身上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百里逐笑意识到自己差点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