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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2页)

香梅调皮地眨眨眼:“妈,不用劳您大驾,我全自理啦。”

天知道这鬼灵精做了个什么暗号,眨眼几个比她高大得多的女同学蹦进屋,嘴里嚷嚷:“阿姨好”,七手八脚把香梅和“行李”一溜烟似地卷走了。

廖香词叹口气:“嗬,这丫头主意可大呢。”

李妈拍着巴掌:“太太,二小姐是我奶大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吃奶时我就说过,二小姐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定会有大出息的。”

廖香词不语,凝睇门外的路,都市的路被高楼矮屋遮挡切割,是很难望见远方的。

小不点倒成了全班女同学的主心骨。

严厉而忧郁的国文主任罗慕华先生是北方人,他很不满意香港世界重英文轻中文的倾向。他一口漂亮的京片子,讲课时让女生们神魂颠倒,可讲评作文时不留一点情面,还总是重重加上一句:“别忘了,你是中国人!”那一口漂亮的京片子却又叫好些女生泪眼汪汪。陈香梅却很得宠,因为她的作文写得太棒啦。很快她担任了校刊的记者和编辑,负责同学通讯专栏,她还真个办得有声有色、鲜活生动呢。不久,全港中学举办演讲比赛,罗先生又力荐小不点参加。台上是黑压压的听众,台前是一排评委,目光炯炯盯着你,小不点的心都跳到喉咙口了,可怪了,一开口,那火一般的激情,排山倒海的气势汹涌而出,小不点的音量竟如此宏大,挥动右臂,双臂高举,像要托起明天的太阳!她成功了!她让全场折服!小不点勇夺冠军!真光女同学能不钦佩艳羡么?香梅却有点恍惚,那演讲时的感召力莫非源于二叔婆?她分明不喜欢二叔婆,但潜意识中却在仿效二叔婆?她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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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憾(10)

香梅成了女友们的圆心儿,还有一重大秘密:代写情书。

广州失陷,经历过战争恐怖逃难奔波的南国少女,反倒像这又湿又热的季节里繁茂绽开的野花一样,充满了躁动和不安。也许战乱让人更渴求爱恋?十六七岁的少女们匆匆又偷偷地恋爱起来。对方是昔日的老邻居老同学?抑或一次###一场游戏中的邂逅客?她们只知道要爱和被爱。不过这爱也真可怜,只是鱼雁传书而已。真光对住校女生的管束也是一丝不苟的,不要说夜间不能外出和会客,即使周末,也无例外。然而写情书,并非人人都能心有所感笔有所言的,先是好友雪莉央她代写情书,对方回信,惊服得要拜倒在雪莉的石榴裙下,雪莉却又大大咧咧说出了此中奥秘,于是竟有五六个女友央香梅代写情书了。每逢周末,她便孜孜笔耕,乐此不疲,既要有真情,又得端庄含蓄,还不能雷同,陈捉刀也算是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在她伏案疾书的当儿,女友们已快乐地帮她洗衣浣被熨衣铺床了,这真是少女的别样友情。

有时也惹出了麻烦。雪莉的大大咧咧竟扩展到她的男友,这位心高气傲的邻校男生闻之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对他的愚弄,坚持要陈香梅道歉。雪莉急了,又央求香梅;香梅倒老老实实致信解释,说只不过甘愿为朋友两肋插刀而已,决无恶作剧之意。谁知这位男生得寸进尺,又坚持要见陈香梅一面!陈香梅这才慌了,幸而女友们众志成城当她的保护伞,这一面才迟迟未见成。

女生们便又重新感到她只不过是小不点,情窦未开,不懂爱情。

差矣。香梅的心情又快活又沉重。她不是晚熟,是早熟,比这些女生还要早熟。这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感,她早在北平跟罗明扬的友好中就体验过了。她仍旧思念罗明扬,这一封封代写的情书,是否仍流泻着对明扬浓浓的情意呢?是,又不是。战火隔绝了他们的书信往来,她珍藏着昔日的那份情。但是,她在炮制情书时,也蓦然悟到:这不是爱。就像她眼下也决不会爱这些奶里奶气的邻校男生一样。如若她要爱,定会爱上一个成熟的男子,哪怕年纪比她大许多。

全港中学举行作文竞赛,她又一次夺魁!她还是个小不点,像一粒铜豌豆般响哨哨登上了领奖台。在掌声和欢呼声中,她听见了第二名的姓名时,竟不寒而栗———正是雪莉的男友!这位高大潇洒的年轻人不无敌意妒意也不无好意情意地盯着她,真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呵。走下台来,他却半认真半玩笑地对她说:“从现在起,你最好小心一点!你用的心思太多了。”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好像内衣露出得太多似的;但旋即释然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奶里奶气的高中生,哪怕他长得牛高马大。

真光女中的生活温馨浪漫,香梅感受到岁月静好,战争离香港是遥远的。但是罗慕华先生在她的周记本上题的一阙词,却撩拨起她的乡思。“万寿山头夕照黄,春也凄凉,秋也凄凉,翠堤一路绕情丝,来也回肠,去也回肠。十载游踪半渺茫,朝也思量,暮也思量,那堪风雨正三更,醒也他乡,睡也他乡!”罗慕华先生跟李洁吾老师一样,把她当作了朋友。可李老师也音讯杳无了,就是外公,曾接到一信说离开北平去了上海,外公在上海何处呢?家书却是万金也买不来!

放暑假了。香梅撑一柄油纸伞独自归家。伞是青灰底子,画了半伞的绿柳。雨打着伞,白雾··的一片,她的眼濡湿了,是昆明湖畔的杨柳依依?

回到家,直奔母亲的卧室,李妈却拽住她,鬼鬼祟祟道:“有客人哩。”她偏要好奇地探头虚掩的房门中,却有粗野的大嗓门嚷道:“陈太太,就是这个价钱了。这对钻石手镯嘛,货是好货,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个愿把钱花在珠宝上头呀?陈太太你也不用讨价还价了,将就这个价钱吧,我还是看你是熟主的份上呢。”

香梅像遭了当头一棒,动弹不得。

廖香词的声音极细微:“这是罕见的钻石手镯呵,还是母亲给我的18岁生日礼物呵……能不能稍稍加点价?我六个女儿都在上学……”

天呵,香梅闭上了眼,泪如泉涌;收拢了的灰绿雨伞,也在嘀哒淌着雨水,地板上已是湿漉漉的一圈;李妈也僵立着,右手还僵僵地拽着她的衣袖;她的旗袍早已显得短小,幸亏而今香港的时髦是袖也短袍也短,才不至于落到捉襟见肘的尴尬;她是几回回欲开口要母亲添置新衣呵。可是,母亲却在变卖首饰以维持全家生计!从不言钱的母亲却像卖鱼女人一样讨价还价!在为女儿们的升学而苦苦哀告!

香梅的心颤栗了。

她捂住嘴,踉踉跄跄跑回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放声恸哭。

她无意间偷听到家中的秘密。

。。

永远的憾(11)

不,她早应该知道家中的实情,却浑然不觉。母亲的梳妆盒中的金银珠宝首饰月月见少,母亲越来越见形容憔悴!可母亲从不对她们抱怨什么,一切如常,就是几个女儿的钢琴课,她也不让停掉。母亲瘦削的双肩哪来的这么大的力量。

恸哭过的香梅,伫立窗前,白辣辣的雨撞击玻璃窗,却淌下无数条伤心的泪痕,她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这就是母亲的心。她猛地推开窗,让一阵急似一阵的飘雨打得脸颊手臂生疼。烟雨莽苍苍。她也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宦门世家的巍峨辉煌已成过去,她面对的是中产阶级的荒凉。

她已经大了。她再也不会缠着母亲要什么绿丝绒的甲克衫,织锦缎的旗袍和海滩上用的披风!尽管她希冀这些,可这只不过是包装。她要发愤读书,早早自立自强,为母亲分担重负和忧虑。她能做到。

生活中却也有让人快乐的事。1939年过小年时,祖母一家从广州到香港与她们团聚,静宜则考上了玛丽皇后医院附属护士学校,香梅见到了母亲的笑颜。

母亲说:梅梅,我们逛花市去。

北方俗谚:“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一顶新毡帽。”

南方人与花有缘。“花谢花开无日了,春来春去不相关。”广东人无论穷富,家家户户要买花过年。

香梅爱逛北方的庙会,更爱逛南方的花市。

她挽着母亲的手臂,在十里花街徜徉。

花山。人海。

街两边是一层一层衔接而上的花棚,摆满了一盆盆的鲜花果树:牡丹、菊花、梅花、吊钟、水仙、大丽、山茶、剑兰、石竹、吉庆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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