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支撑着她。痛苦和磨难使她的眸子格外清亮,不要说古今中外多少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想想并不久远的老祖母和二叔婆的故事吧,直到这时她才有点懂得她们,尽管她们的婚爱平常得没有故事,但是她们绝不是封建桎梏中的节妇烈女。曾经沧海难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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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顿的清明雨(3)
她不悔。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子爱上了一个年迈的美国男人,他们之间横亘着35个春秋!这是任何人也无法逾越的时空的墙!而且,他比她父亲还大,她比他儿子还年轻,这是怎样的不可理喻。可是,当19岁的她第一次见到54岁的他时,她的心被撼动了,他是她的太阳!他呢,怦然心碎,这才是他梦中的黑眸子,他的梦中情人。他等了五十年,五十岁以后遇到了一个她,能不是奇缘?
他们几乎没有缠缠绵绵柔情蜜意地恋爱过,三年就已逝去;等到灵与肉的结合,他们的婚姻却只有十年零七个月的定数!苍天何极,绝人至此!
任何人也无法逾越时空的墙。她忆起了一段往事。那是1951人年的深冬,她跟着他到美国已四个月了。这回从华盛顿到纽约办事,呆了几天已买好了飞机票,还有三个钟头就要飞回华盛顿。她消遣般翻阅报纸,突然他站起,拉着她往外奔———要去赶一家小电影院上映的旧片子《春残梦断》!这真是破天荒的事,他对电影素来不感兴趣,就是轰动一时的《生于昨日》,他也不屑一顾,让她独个儿在电影院品味那带泪的笑。可今儿个,他斩钉截铁地说:即使退了回华盛顿的飞机票也要看这部旧片是根据托尔斯泰名著改编的爱情悲剧,自始至终沉闷压抑,她提不起兴头;侧身仰看他,他却聚精会神于银幕,眼睛湿亮亮的,是泪光?她当时真的不解其中味,此刻顿悟了:春残梦断!
春残梦断。
纷纷雨丝已打湿了她的黑发,在她的白色缎旗袍上留下了斑斑驳驳的水渍,像是伤心的泪痕!
春寒料峭,寒雨中孤零零地她更企盼温暖和关爱。还有谁会急切地为她撑起雨伞,心疼地说:“别淘气了,来到我的伞下!你这被宠坏了的女孩。”她直起了腰,俯瞰四下里林立的墓碑,荒凉、苍凉又悲凉。她的耳畔响起了他的话语:“我相信,爱是超越坟墓而存在的。”她走向相思树,擎起了雨伞,她得回家,照料他们的女儿;她得工作,当并墓的一天来到时,她的名字将不愧对他的名字。
红色的雨伞,像是雨天中她头上的红日。对于传统的封闭的中国女人,丈夫就是她的天。她不完全是那样的女人。但她崇拜他,他是她心中的太阳;而她,是他心中的月亮。在相爱的日子里,在世俗的观念以为东西方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古老的墙时,她曾写下浪漫诗句:太阳是咸的,月亮是甜的;太阳是一阙雄壮的军乐,月亮是一首诗意的短曲;太阳高高地照遍大地,月亮静静地影满人间;这是西方美与东方美的不同之点。然而,我们既爱太阳,也爱月亮。大而言之,她爱美国,也爱中国;小而言之,她敬爱陈纳德,也珍爱自己。她不曾忘却自身的独立存在和独立价值。她不曾忘却毕尔的祝愿:“你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孩,就像这独秀峰。”
雨大了,雨急了,雨打在绸伞上飒啦啦响,恍惚间,似有杜鹃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美国杜鹃亦断肠?时候不早了,她该归家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在等着她。
她又沿着枫树挟峙的小道下坡,来到了停车场。在拉开轿车车门时,她止不住又朝丈夫的墓望去。整个公墓在一片滔滔的白雨中,参天的大树好像倾泻着的百重泉水,一时间思绪又被激活了,她默吟起王维的诗句:“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她心潮翻滚,她想写,她能写。
她曾深入战场前线采访,写过多少感人的报道;她也曾将少女的遥远的梦写进珍珠般的散文中,她还写过谜一般的爱情谜一般的人生的长长短短的小说,但是,她还从未写过自己的情感生活。她要把她与陈纳德的相识相知相恋写出来,把她的无穷的相思真诚的追忆写出来,并非向过去讨生活,而是流逝的出月并没有带走爱,这爱将继续照亮和振奋她的未来。
她与陈纳德共同生活了十年又七个月。一年有四季,十一个春季有九百九十个日子,每一个日子都是一个春天,一千个春天!
“树杪百重泉”译成英文,也恰恰是一千个春天!
一千个春天。这是苍天赐给的爱句,是爱的永恒的祝福。
1962年的暮春,美国纽约和中国台湾分别以英文和中文出版了传记文学《一千个春天》。那优美的文笔、真势的爱情、烽火连天的大背景和缠绵剧恻的生死恋,很快博得文坛和广大读者的关注和喜爱,立即成为最受欢迎的畅销书,一年之内,就销了22版。
《一千个春天》,是陈香梅自传中最难忘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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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昆明去(1)
从饥饿的混乱的年代里,我能收获、抓住什么呢?这一片断垣残壁,我能堆起什么记忆呢?
———约翰·各尔特·弗莱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