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沾了曲徵的床铺,许是因为困倦,又许是被褥间有他淡香的气息,十分令人安心,竟无梦的酣睡了一场。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我去外间洗漱,却不见桃源谷往常出来伺候的下人,院中静悄悄的,连曲徵也不知去向。
我隐隐觉得不妙,连忙向谷口奔去,果见一队马车浩浩荡荡,御非正与夫人话别,慕秋站在御临风身旁,双手揪着他的袖边,眸中盈了泪水,眼见便要滴落下来:“临风,才成婚第三日,你便要赶我走?”
“你要我说多少次,”御临风脸色不耐:“谷中有事,并非赶你走,只是让你随娘亲一道去京乐过些日子。”
“你我已是夫妻,谷中有事我怎可独自离去。”慕秋央求:“到底出了甚么事?”
想来御非并不打算把九幽令的事情宣扬出去,是以谷中女眷一概不知。御临风不语,慕秋终于垂下泪来:“原先……原先我们那般好,怎地成婚之后,你却变成了这样?”
我认识金慕秋三年多,连臂膀折了都没见她叫一声痛,几时见她在人前哭得这般伤心,登时大为光火,大踏步走去扯过慕秋,顺便狠狠剜了御临风一眼。
“慕秋,莫在这耽搁了。听说京乐的俊俏公子哥儿温柔又体贴,小倌馆子也遍地都是,你且去好好乐呵乐呵罢。”
我言毕,慕秋登时哭笑不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我目光寻去,却见曲徵闲闲站在桃花树下,笑过便将脸别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慕秋抹了眼泪,低声道:“我亦不想让你为我担忧,只是不知临风他怎么了,自我同他说那帕子是我的,他便一直很冷淡,连洞房……洞房他都……”
“啧,怕是他有隐疾,不敢与你洞房。”
御临风本来并未理我,听到这里终于转了目光,狠狠回敬了我一眼。果然,男子对于这种问题,都如艳本上说的,不能忍受半分质疑。慕秋脸上一红,啐道:“你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这般口无遮拦。”
按理说我一个镖局下人,是不可这样说主人家是非的,但我眼下亦是瞿门的准媳妇,于是身份连跳几个台阶。我见御临风与曲徵都能听见我的话,便拉着她走得偏远些,悄声道:“桃源谷怎么也算四大势力之一,不会怎样的。你便去京乐好好吃喝玩乐,这里连个丫鬟都没了,断没有人能将你的宝贝夫君勾引了去。”
慕秋扑哧一笑,踌躇良久,终是应了,复又道:“百万,随我一道走罢。”
我一怔。确然我留下的原因是慕秋,既然她走了,我亦没有必要留在此处涉险。
可……
桃花树下,曲徵悠然而立。我远远瞧去,正巧他扬眸看来,顿时双目撞进一片漆黑幽暗,深不见底。
可不试试看,你却怎知行与不行。
试着找回自己的记忆,试着挑战从前不敢面对的一切未知。哪怕这代价是失去苦心隐忍的一切。
但那是我真正的,心之所向。
我唇畔漾起浅笑:“我不走。”
慕秋还未回答,我心中忽地想到一事,便压低声音道:“我在谷中遇了一个孩子,名叫小鱼,是靖越山村寨的遗孤。你务必要带他带在身畔多加照顾,别让旁人发现他的身份,这……许是与我过去有关的。”
曾经三年,我从不提与过去有关之事,也不积极的去想,是以慕秋很是惊奇,她亦知事关重大,点点头叫我放心。
然瞧她神色仍是若有所思,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拉着她的手笑道:“你连洞房都与我说了,还有甚么秘密的?”
慕秋却不理我的打诨,似是下了决心,伏在我耳畔道:“我原本不想说,但既是与你过去有关,便不得不提。百万……”
她的声音极轻,似是出口便被吹散:“……那方翠竹帕子,是你的。”
我怔在原地。
桃源谷女眷车马终于缓缓启程,小鱼站在慕秋的马车外,一步三回头的望我,谷中男子大多留下了,他显然不解自己为何忽然被指名带出谷去。
然此刻我却无暇与他解释,慕秋方才说,那方翠竹帕子,本就是她随手拈来包了如意糕,原也想不到是谁的。后御临风日□问,她仔细回想,终于忆起那年我重伤将死,她替我整理衣衫时怀中掉出了这帕子,便顺手拾起抹了血迹,回到镖局便丢给下人,后来洗干净了大约做了衬布,哪知又有诸多来历牵扯?
依了小鱼的话,过去我孤身一人到那村寨,不是弃儿便是山野村妇,与桃源谷少谷主八竿子都打不到干系,可他又怎会日日捏着我的旧帕子,神色那叫一个阴郁,仿佛我欠他十万两雪花白银。
万幸慕秋没有告诉御临风实话,可我便在他眼前,他又怎会只认帕子不认人呢?
正思绪纷乱间,有个声音忽地在我旁边淡道:“百万去过小倌馆么?”
……
“那都是胡诌的。”我尴尬的瞥了一眼曲徵:“想正事呢,不要打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