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这一进,却足足过了六个时辰,仍是没有出来的迹象。我在外面昏昏欲睡,索性便趴在了桌子上,擎云便在旁与我一起等着,直至月明星稀,房门嘎吱一响,才终于见张歆唯走了出来。
“怎么样?”我故作一副不是很挂怀的模样:“他死不了罢?”
“当然,到了我手里想死都难。”她得瑟道,不知为甚额间竟似有汗。我放下心来,恭恭敬敬对她作了一揖:“张姑娘大恩,金百万此生绝不敢忘。”
“不必不必,我收了银子的,自然要尽力。”她赶紧扶了我,面上有一分难得的尴尬:“这个……先不说了,我需去查查典籍,金姑娘你们自便。”
她言毕便脚底抹油溜了。我挠挠头,这么晚了还须看书,倒真看不出她是这般刻苦的姑娘。此时已入夜了,我转过身瞧了一眼曲徵紧闭的房门,刚刚迈了一步,却又顿住了,微微垂下头来。
他没事便好。
而我……不该再给自己更多靠近的借口了。
一日下来滴水未进,我摸进妙手堂的伙房,随意做了几道小菜,让童子每样盛了些给曲徵送进房中,剩下的便摆好唤了擎云一起来吃,他仍是一副阴厉模样,坐在桌前亦不动筷,只是沉沉望着我。
“是我这三年学来的手艺。”我热切的瞧着他:“以前我常常想,若你我不是在九重幽宫相识,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大约便是如现在这副光景。”
坐在普通的伙房中,二人淡淡相对,吃着普通的饭菜,过这普通的一天。
当年,连做梦都在奢望的东西,真的摆在了眼前。
擎云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拿起碗筷,微微有些颤抖。我努力按捺心中的波澜,亦开始动口,只是不知为甚谁都没有言语,便这般默默的吃饭,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半晌吃完了,我站起来收拾桌子,捡到他面前的时候,手却被按住了。
“阿初。”他淡淡道:“你打算何时离开。”
我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东西,缓道:“……大约,待慕秋好些之后吧。”
话音刚落,便觉擎云握住了我的手站起身来,目光定定将我望着:“是待金慕秋……还是待曲徵?”
我一怔,心中极快掠过甚么,只是还未细想便被深深埋起,转瞬不见半点涟漪。
“自然是慕秋。”我脱了他的手,缓缓走至窗边,轻轻推了开:“便只算她救了你这番恩情,我亦是要看她康复,心里才会安稳。”
擎云掌心一颤,垂下眼睫道:“我没有要她这么做。”
“情之一字,谁又说得清呢……”我趴在窗子上,外面是一条宁静的河,河边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瞧了一会儿,眼前却渐渐有些模糊了,只觉天地间一片静谧。我微微侧过身,放缓了声音轻道:“便如……我亦从不曾让你为我做这许多,是一样的。”
“你若觉着亏欠于我,大可不必。”擎云淡淡道:“若不是阿初你,我早在十几岁的时候便死了,断断活不到今日。”
“若不是永安,我亦撑不过那些日子。”我对他笑了笑,回过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我之间,早已越过男女之情了罢。”
“既然你挂怀于我。”他轻声道,携着一丝浓浓的悲哀:“为甚不肯带我一起走呢……”
“四年前是觉着会连累你,而今……我自然会与你一起的。”我回过头看他,弯起一个欢喜的笑:“像亲人一般,永远在一起。”
擎云一怔。
“可是……”我望着远方,柔声道:“我觉着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过去那许多年,我们都在黑暗中,未曾看到这世间诸般美好。这三年我虽窝在一个小地方,却也经历了许多,痛苦和温暖,快乐或失意,每一天都很充实。”我趴在窗台上捧着下巴,弯起了嘴角:“所以多希望你也能看到,这世间有那么多美丽的花,若凭白将你绑在我身畔,亦给不了你任何三生之约,该比不肯与你一起……更加残忍。”
我淡淡的说着,身后默默无声。
受慕秋的恩惠,我可以用命报偿;得宋涧山的相知,我亦会挺身而出。唯独永安……不知如何相对。
情之一字,当真无法无方。
我亦没有再言语,十多年的心结和执念,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化去。
过了很久很久,似是降落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知晓了。”擎云缓道,竟没有我料想中的暴躁大怒:“那么阿初,你对曲徵,也是如我对你一般么?”
我心中一动,有些讶异的回过头,眼前映入他额间那颗殷红的朱砂。
“从前是极喜欢他的,但如今……”我弯起眉眼笑了:“既已清楚他心中无我,又何必苦苦强求。待璞元真经之事一了,我就离开这里,眼下也许还不成……但终有一日会忘了他,过闲云野鹤般自在的生活。”
“你若无情我便休。”擎云怔怔道,随即垂下头,竟也笑了:“阿初……当真是比我洒脱得多了。”
我莫名的红了脸,挠挠头又面向窗外。便觉擎云亦走到窗边来,沉声道:“那我就依你所言,去看这天下的模样,是不是同你说的一般,我会看遍这世间所有的花,然后再去寻你……那时,你便再无借口让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