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垒低头看,才发现樱桃戴着镯子。老板娘笑了,不由分说把樱桃的镯子从手腕上撸下来,仔细看着:“死鬼,你来看看,还是上好的和田玉,有了这两个镯子,明天我帮你当铺里当了,你们不要说住一晚上,就是十天半月都花不完。”
老板老远说道:“不用过去看,我在门口喝酒的时候,两位一进门我就看见了这位妹子手上的镯子,依我看,她们两个也就这么多盘缠了。”
樱桃面露难色:“老板,老板娘,这两个镯子可是我男人临上天津卫时候留给我的信物。没了它们我怎么跟他交代。”
老板娘说:“我看就抵押一支镯子吧,等你们再回来的时候来赎。我替你们保管着。”
3
常言说:无巧不成书,就在孙垒和樱桃左右为难的时候,葡萄和那个老头——葡萄的姥爷也住在了这家客店里。
老家订下娃娃亲的男人捎来的信儿,要葡萄回家商量婚约,这一个信儿救了葡萄,她和姥爷在老毛子抓人的前一天走了,原打算去天津卫坐小火轮船回烟台,离开黄城根儿,在去天津卫的半道上却被蜂拥而来的逃难队伍堵住去路,义和团、大清军都在杀人,天津卫去不成了,没赶上轮船走旱路,只好一路走着回山东。
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回家的行程,眼看八月十五再过三天就要到了,就是不坐马车,骑上快马也恐怕赶不回去了。
祖孙两住在四海客栈后院,那是拴马和停放大车的地方,东西两面是马棚,中间是停放大车的场子,北面向阳的,是一拉溜几十间最便宜的下等房间。
房间又低矮又狭窄,有的屋角逢着刮风下雨还会漏风漏雨。老头和葡萄就住在最角上的小屋子里。
夜深了,老头独自坐在院子里一块大石头上抽着旱烟,看着满天星斗想心事,一个年轻俊俏的姑娘悄悄出了小屋,给老头披上一件衣服。
老头回头看看孙女,笑了一笑,说:“怎么,还没睡呀?是不是要当富家太太了,高兴啊?”
葡萄说:“姥爷,别笑话您外孙女了,谁愿意给人家做小啊。有件事想跟您啦啦。”
老头抽了口旱烟袋,吐出一团青烟,月亮光下面,脸象枯黄的树皮,只有一双混浊的眼睛还很有神:“孩子,啥事?你就说吧。”
葡萄说:“姥爷,我跟着您都快五六年了吧?”
老头掐指一算:“那可不。整整五年了,那年你还不满15岁,现在都快20了。也该找一个好人家了。我看那个孙什么垒的,是个实诚孩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娶你进门啊。”
“姥爷,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孩子啊,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葡萄吗?”
“我打小爱吃葡萄呗。”
老头狠狠地抽了最后一口烟,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在麻线纳的厚实的鞋底上磕磕烟袋锅子里的烟灰:“杨家为了咱们家的财产,也不会解除婚约的。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个名字,还是他们家给取得,当年你和杨家那个男娃子一块出生,两家人都在南山,男的娃娃是你爹给取的名字,叫杨添才,因为杨家人是做珍珠买卖的。你的名字是杨家给取的,叫葡萄,因为咱们家山上种植了大片的苹果和葡萄,”
“那怎么不叫苹果?”
“那就要怪你自己啊,”老头说起往事,如数家珍,“你出生十天才睁开眼,你娘抱着你看到桌子上的苹果和葡萄,杨添才的爹也在场,让你爹给他儿子取个名,你爹也要他给你取名,杨添才的爹说,把水果盘子给女娃子自己拿,拿到什么就叫什么好了。女娃子的名字,就叫葡萄或者苹果,水灵灵,漂漂亮亮。”
“那我肯定是先拿葡萄。”葡萄说。
“是啊,两家人那时候好的就跟一家人似的,杨添才的爹见面就叫我大,见你姥娘就叫娘。你姥娘和我说,两家娃娃结亲,亲上加亲。我就同意了。都怨我老糊涂啊。”
“姥爷,这是好事,不怪你。”
“唉,孩子,你不知道,五年前杨家人做珍珠买卖,运珍珠的船在成山头外面,那可是秦始皇东巡的地方,船被暴风雨打翻了,一船珍珠全沉到海底了。杨添才的爹跟你爹说借钱再把赔了本的生意赚回来。你爹实诚,二话不说就借给亲家五千块银元,那可是咱们家十几年的积蓄。你爹不知道,杨家早就在外国人的银行里买了什么保险,沉了船外国银行要赔偿。”
“后来,咱们家水果生意做大了,济南,胶澳,德州,泰安,南京,在当地都有了果木园,城里设分号。到了你十几岁的时候,连皇城和天津卫都有了咱的分号,皇上和老佛爷都喜欢吃咱们山东的水果。那个大太监李莲英就到过咱们北京分号,给老佛爷挑选贡品。山东巡抚张曜、袁世凯都到过咱们水果行。”
“那个杨家呢?”
“杨家的买卖业做大了,不光做珍珠,还做首饰,古董,就招呼你爹一起合伙做买卖,说是什么份子。就是我们家的水果行杨家有份,他们杨家的珠宝首饰行和古董行,我们也有份。”
葡萄满脸困惑:“都混在一起,那不就是你我不分了吗?”
“谁说不是啊,咱们家做买卖是靠诚信公道,你爹把各地的分号都分给管事的人一些份子,大家没有什么歪歪心眼子。杨家人识文断字,杨添才的爹一个人就能顶咱们全家的脑袋瓜好使。还有个儿子、闺女都在外国年书,好像是在什么英吉利的什么桥大学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