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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秘密相爱(第1页)

夏庄的地理位置以及人际关系,和别的村庄是明显不同的。

夏庄坐落在大运河北边的二道堤上,是麻石盘最偏远的一个村庄。当地的人把“堤”叫作“堆”,二道堤就叫成“二道堆”,多数人都叫“后堆”。

夏庄的中部,有一块与后堆相连且凸出来的呈半圆形的土高台,老辈人都把它叫作“奶头堆”,这颇让后生们感到好奇。原来,大运河不仅有河堤和二道堤,每隔三四华里,还有一道连接着河堤与二道堤的横堤——“横堆”。据说那奶头堆,就是当年在这里造的横堆,可刚造了不到三分之一,不知是什么原因停工了。有可能是把本来要在这里造的横堆,又造在了上游或下游的另一个地方,这就落下了个“秃头堆”。人们之所以把秃头堆叫成奶头堆,是因为“秃头”晦气,“奶头”吉利。奶头堆后来被“削去头”——撑大了“肚子”,在上面造了房子。因此就变成了半圆形的土高台。

奶头堆以及与之相连的后堆,在几十年前,曾是一刘姓小地主又是大财主的发祥地。他喜欢哭穷,又因为眼细,像睁不开似的,人送外号“哭瞎子”。他不但在家乡四围哭穷,身在千里之外的异乡异地,仍旧在哭穷。不知底细的人看他的穿戴,还真以为他是一个穷人。他家的田地并不多,家里的内务外事,基本上都交给管家去打理。他常年大多在外面跑,听说是做烟土生意。后来,他的一个儿子在南京国民政府做了大官。再后来,举家迁往南京,那建在奶头堆与后堆上的大大小小几十间房子原封未动,大概是老财主为家人留着后路。再到后来,日本小鬼子过来了,拆了刘家所有的房屋,在三里外的西河口筑起了炮楼。

夏庄生产队的队房,就建在老财主的旧宅——人称“富贵地”的奶头堆上。队房坐南面北,队场与后堆上的两户人家的前宅相连,因此,那两户人家的门前比别处宽敞了许多。

夏庄主要是由夏、李两大家族构成的。夏氏占十八户,人丁兴旺;李氏有十四户,人丁比夏氏略差一些。其余的四五户是杂姓。夏、李两大家族向来就有积怨,其中最忌讳的,就是本家族的姑娘,嫁给了对方的某一户人家。那意味着:嫁姑娘的人家背叛了祖训,是要遭到本家族唾骂乃至唾弃的。因为,本家族的脸被自家人抹了灰,心理上被人家扇了一巴掌,输给了对方一着。

疯丫头就住在后堆上的夏庄,而且就住在生产队队房的正对面。她平日里一抬腿就跑到队房里玩。那里一年四季,忙时有好多忙人忙着;闲时有好多闲人在那里闲着:下棋,打牌,吹牛……就连夜里也从来不会断了身影:喂牛的夜里起来给牛添草,看仓库的起来小解,生产队的队委隔几个夜晚就要开一次会,还有赌鬼回去晚了老婆不给开门,只有缩头挫腰溜进牛屋钻进牛草里圈缩到天亮。而冬天的夜里,牛房就成了全队的男人们洗澡的地方。烧牛水的大铁锅,锅底放一片厚木板,能坐得下两个半大的孩子。洗澡的人,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自然也有礼让的,轮流着“出锅”——“下锅”。锅里的水有点凉了,往灶塘里再添两把草;水热了,就加上一大瓢凉水。年轻的男人,总爱瞅着那些个“长家伙”“粗家伙”,一边嬉闹一边开着满嘴喷着热汽的玩笑,反正都离不开裆里的那点俗事,自然是要把女人牵扯进去的。既净了身,又乐着心。年老的男人,大多爱讲年轻人没有经见过的或是古朝八代或是天南地北的奇人怪事。听的人也不去探究真假,好歹图个新鲜。故此,好多人吃了晚饭便直奔牛房,有的即便不“下锅”,也要去凑凑热闹,听听奇闻异事。那些上了岁数而睡不着觉的老男人,几乎天天都要“泡”到子夜。

李大锁就住在疯丫头家的东边,两家只隔着二十几米宽的巷子。

李大锁上学读书的时候,特调皮。有一段时间,他跟夏香玉是前后桌。有一次,在课堂上,他趁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字,他也转过身,顽猴似地朝后面的同学做了个鬼脸,然后快速地往后桌周丽萍的书下塞了一张小纸条。周丽萍一边躲着老师一边防着同桌,贼似的抽出来窃看,上面写着一行字:“看到树木放心底”。周丽萍顿时被这行字给吸引住了——其实是被李大锁这个人给吸引住了,他俩经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周丽萍觉得李大锁对自己颇有几分“意思”,而现在塞给自己的这张小纸条——这小纸条上的这一行字里,一定包藏着更大或更深的“意思”。她想来想去,总觉得这“树木”一定是代指什么。代指什么呢?“树木”高大——“李大锁”高高大大?可他在男生当中,也算不上“高大”啊?“树木”生机勃发——“李大锁”朝气蓬勃,活力四射?可好多调皮的男生不都是这样子吗?咦,李大锁的“李”不就是“木子”吗?看到“树木”就是看到“李”……好像也不对:班里有三个姓李的男生哩,难道要我把三个“木子”都放进“心底”里?嘻嘻,这不是胡话加狗屁吗!想到这一层,她差一点要笑出声来。她胡思乱想可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这‘看到树木放心底’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实在想不出那个“到底”了,可还是想把“他”放在“心底”,却又没办法把“他”放在“心底”——悬在半空里了。无奈之下,她不得不把原本想“绝对保密”的那小纸条上的内容,悄悄地向同桌的夏香玉公开了,并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一句话:“你要把它猜出来,我替你打扫卫生三天。”夏香玉像是很认真地看了看那小纸条上的内容,又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接着想偷笑但还是没有笑也许在“心底”里偷着乐了,最后对着周丽萍摇了摇头,又继续做起作业来。哎哟喂,这一堂课老师讲了些什么,周丽萍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下课了,周丽萍在夏香玉的悄悄鼓动下,得意地挥舞着那张小纸条,让同学们来猜谜语。周丽萍是那种傻乎乎又爱咋呼的人。同学们一下子围拢过来,可七嘴八舌地就是猜不出那个谜底。

一个叫陈小雨的男生忽然兴奋地叫起来:“我猜着了,谜底是一个字——‘想’!”

“怎么会是‘想’呢?”有几个男生疑惑地反问。

陈小雨兴致勃勃地当起了老师:“你们看:‘看到’两个字后面,隐藏着的谜底是眼目的‘目’,只有‘眼’才能‘看到’;‘树木’取‘木’,再放一个‘心’在底下——怎么样?”

大家兴奋得鼓起掌来。

陈小雨忽然站在桌子上,故意问大家:“这纸条是谁写的?”

“李大锁——”大家不约而同地喊起来。

“这纸条是写给谁的?”

“周丽萍——”

“李大锁——‘想’——周丽萍——”陈小雨为自己的重大发现更为自己的绝顶聪明而得意忘形。

“哦——”同学们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快要把教室的屋顶给掀翻了。

周丽萍呢,早趴在桌子上又羞又恼地哭起来了,哭着哭着还骂起了李大锁。她“心底”里究竟是真哭假哭真骂假骂,即便她再傻,也是不会对别人说真话的。

班主任刘老师带着一脸怒气冲进来了,简单地问了几句后,从陈小雨手里抓过小纸条,接着把李大锁带进办公室责问了。

李大锁眨了眨眼,灵机一动,说:“我……我根本就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树木’的谐音是这个‘数目’……”他边说边用笔写了出来。

“还有呢?”

“老师,您天天给我们上‘代数’,‘代数’不都是‘数目’吗,我的意思是,看到‘数目’,光盯着看是不行的,还要用心去思考。”

刘老师瞪了一眼办公室门外那几个正窥视着的半伸半缩着的小脑袋,又看了看李大锁,略一沉思,说:“你说的对啊,说得好,好!”

“可他们……歪着心思往歪处想……”李大锁装着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在老师的追问下,他不得不把矛头转向了以陈小雨为首的男生。

刘老师气呼呼地把李大锁带回教室。除了在办公室门外偷听的那几个,大多数同学都以为老师要狠狠地处理李大锁了。

刘老师猛地拍了一下讲桌:“陈小雨,你给我站到前面来!”

“咦?”几十双疑惑的目光,一齐转向陈小雨。

刘老师指着陈小雨说:“怪不得你的代数成绩这么差,原来你那心思根本就没有用在学习上,而是整天歪着心思尽想歪门邪道!同学们,李大锁同学写的这句话的意思是:‘看到树木’——实指的是这个‘数目’——就是数字的“数”。看到数字光看不行,要动脑筋,认真地用心去思考。李大锁同学不光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的数学成绩在班级一直名列前茅。但他在课堂上写纸条,影响了别人的学习,是不对的,我已经批评他了。陈小雨的歪心思,给班级造成了很坏的影响。陈小雨,你先写一份检查交给我,要认真反省自己,然后,再向全班同学作一次深刻的检讨!”

过后,陈小雨对李大锁说:“你是第一聪明,我是第二聪明。老师,冤枉了好人,抬举了坏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混蛋!”

其实,老师并不是个混蛋。之后,刘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李大锁说:“……你这脑瓜儿挺机灵。希望你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把这份机灵,用到正道上。你要能听我的话,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李大锁这一回没有再狡辩,他红了脸,给老师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说李大锁是坏人,是陈小雨故意开的玩笑。李大锁不但不坏,还善良,正直。班里有个小个子男孩,老是受两个大块头男孩子欺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经常逼着小男孩做“乌龟”,两个人轮流骑着他。有一天,李大锁的书包里揣着半截砖头,尾随在他们三个人后面,当其中一个骑上“乌龟”背时,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拿着砖头就往那大男孩头上拍。

双手打不过双拳,李大锁终被对方骑在了身下——一边打一边问:“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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